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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女萝(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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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和三年的秋天,平虏渠在常卢的主导下终于修建完成。恰逢雨季格外漫长,阴雨一连下了将近半个月,雨水丰沛,水涨船高,粮草辎重得以源源不断地装船入舱,经水路丛邺城运往幽州涿郡。常卢也因此升任冀州长史,成了齐侯梁骘帐前新晋红人。

常卢一连数日被梁骘召见,商议漕运工程之事,这日才从金凤台出来,迎面见到府丞刘圭在回廊下训斥几个仆人,便过去与他叙话。

“刘府丞要往哪里去?”

“长史。”刘圭朝他施了一礼,把一个半垂着眼,战战兢兢的奴婢赶走,这才歉然道:“方才给主公送汤药,有个新来的不懂规矩,主公正和大人议事,他也没有分寸,竟然不懂避讳,就要进去,我已经教训过了,不知是否打扰了大人奏事?”

“哪里的话。”常卢连连摆手:“如今平虏渠一切进展顺利,剩下不过些细碎杂事,没什么要紧,何来打扰一说?府丞这样岂非折煞我了。”

“主公有长史此等大贤辅佑,不惧路遥水远,能解军情粮草之急,是我等的福气,长史劳苦功高,不必谦词。”他的话语十分客气,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常卢见刘圭面带忧虑,眉目沉重,也不好多言,说了几句便彼此作别。

他皱着眉停在原地,心思绕了个来回,朝那远去不久的背影追了上去。

“刘府丞,刘府丞……主公身体一向刚健,怎么就突然病了呢?”

刘圭瞥了一眼气喘吁吁的常卢,脚步未停:“大人不知道,这是主公在青州的老毛病,一到秋天病情就会加重,没什么要紧。”

常卢却唉声叹气:“主公自从邺西大营回来,我眼见他消瘦不少,看着真是令人伤心,然而在下除了料理好修渠之事,也没什么别的本领,无法为主公分忧,实在愧疚。在下的岳父在河北颇有名望,认识许多岐黄圣手,不若我向府丞引荐引荐,也让他们瞧瞧这病?头疾虽不致命,发作时却钻心剜骨的疼,日子久了,如何是好啊?”

没想到刘圭立刻摇头:“长史的心意我领了,此事你知我知便可,你初来乍到,还不知晓主公秉性,主公是最好说话的,可有时脾气也怪,这话万不可在主公面前说起,不然一定惹他不快。”

为官有为官的难处,官场复杂,朋党勾连,常以门生故旧或同乡裙带论。梁骘班底多来自青州齐地,有时聚在一起议事,起劲了还会说青州话。常卢经常听得云里雾里,脑子一团浆糊。他与青州来的官员私下交往不多,只与府丞刘圭和治中从事姚堪较为亲厚。

常卢心思极快,警觉地明白刘圭话里有话,当即停了下来,正色作揖:“敢请府丞赐教。”

刘圭把摆着汤药的漆案递给仆人,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道:“唉,也没必要严肃成这样,只是主公不喜欢我们管他的私事,你记得就好,以后还是不要提了。”

常卢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刘圭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头和明镜一样。

他是内臣,内臣与谋士属官不同,与那群只知道打仗的将军们更不同。

梁骘初到临淄时只有十岁,从那时他便随侍在其身边。梁骘的所做所为,心思想法,他比旁人知道的多,因此他的嘴更加严实——不相干的事,不到万不得已,刘圭一点都不会透露。

姚治中和夏侯将军,甚至于梁骘的妹夫张虔,只知道主公前一阵突发头疾是因唐夫人下毒,却都以为唐曼下毒是为了报邓氏之仇。

只有刘圭见过那女人,也清楚其中真正缘由。

梁骘整宿整宿地发高热,烧得人事不省,脸都烧白了,嘴里喊的是:“错了,错了。”一会儿又喊:“妈妈。”

任丰在榻前照顾,对刘圭说起舅舅的情况,急得眼泪汪汪:“疯了似的,不停叫错了错了,我不明白什么错了,谁错了,错哪儿了?”

梁骘在任丰心里,就如同一座山般沉静可靠,天下有什么艰难险阻,只要有舅舅在,那都是可以解决的小事。

不光是任丰,在青州所有臣子眼里,主公都是如此可靠,这时的梁骘,还不像以后那样恶名远扬,但凡接触过他的人,都会对他生出不一样的感触。

他是一个心狠的人,又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刘圭从来没见过梁骘一样的人,沉默少言,却不冷漠无情。

他在临淄会亲自教弟弟妹妹功课,还会带着外甥打猎,他学习的时候很认真,在军营里也不喊苦不喊累,大家都愿意听从他的号令,觉得跟他上战场,即使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也很有盼头的。

别人只知尹琇暴卒后,他杀死校尉吕峻,用铁锤敲断双腿挂在城门口,杀一儆百,手段狠辣,却不知当时军心动摇,有很多官员属臣想离开青州,另谋生路。

梁骘为了挽留人才,不使尹琇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就身穿孝服,挨家挨户亲自上门,从小吏到曹椽,没有一个被冷落,没有一个被忽略。有人指着鼻子骂他是尹琇假子,他也不恼怒,仍旧礼貌地说明来意,安静听完人家训斥,先行礼,再字字句句陈述自己的观点,敦请恳恻。

姚堪本欲辞官归隐,就是这样被留下来的。

主公从小心事就很多,也很少笑,有一次,外甥任丰和弟弟梁融突发奇想,从畜棚里各牵了一头猪骑着打架,闹得整个院子鸡飞狗跳,奴婢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梁骘在中庭练剑,先是忍不住笑了,然后又举着剑去追弟弟和外甥。

两个人吓得吱哇乱叫。

任丰大叫:“梁融,你哥来了!”

梁融自己先从猪背上摔下来,一溜烟蹿得没影:“我哥坏事来了!快跑!”

梁骘把任丰提溜起来,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几天不揍你,又把规矩忘得一干二净。”

任丰惨叫:“都是梁融出得馊主意——谁说要和我同甘共苦的!大难临头跑得比谁都快!”

临淄的时光非常快乐。

这样一个人,一旦垮了,就让人格外担心,连宁伯也束手无策,叹息着摇头:“这不是病,是心疾,没有药可以治好。”

刘圭从小看着主公长大,知道他开窍是有些晚的,他想把人家好吃好喝的供着,徐徐图之,没成想,人家不乐意,还反当他是坏人。

刘圭觉得很无语。

主公从小聪明,偏偏于男女情爱之事上一窍不通,还自以为算无遗策,这下好了,真的熬出病了。

刘圭暗地里做了些调查,知道主公藏在高楼上的女人姓唐,是先司空唐劭的小女儿,也顺理成章地知道了她是个有夫之妇——而且,丈夫好巧不巧正与主公为敌。

他居然一点都不惊讶,梁骘的母亲生病去世,父亲殉情而死,舅母下世后,舅舅尹琇也死活不再娶妻。有这两边血缘的传承,难以想象梁骘会长成个什么情种——这种人平时冷情冷性,就像寒冰里藏了热火,热毒一旦喷薄而出,便坠入万劫不复。

他看着梁骘缠绵于病榻的模样,只是感到害怕。

他后悔了,不仅后悔,更为自责。唐夫人的事也有很大一部分自己的责任,毕竟那晚是他将卫兵都赶回去的。

刘圭决定要尽自己所能补救,他找到阿朱,不过阿朱现在已经不叫阿朱了——自从先主公去世后,阿朱便隐姓埋名去了冀州,为了报仇在大将军府里当细作。

在大将军府中,她又找到一个新身份,邺城将军府裨将徐胜流落在外的妹妹,徐宜君。

“阿朱姑娘,我替主公请求你一件事,我知道你在大将军府潜伏多年,本来已是功成身退,只是主公如今命悬一线,他的病只有那位夫人能治。”

刘圭难得的有些低三下四。

徐宜君沉默片刻,冷冷道:“当时明明是梁骘把我扣在金凤台,不让我去找唐曼的,怎么,他现在又后悔了?”

“姑娘,你从小和主公一起长大,难道真的忍心看他如此消沉下去?”

刘圭知道,他正是拿捏住了阿朱嘴硬心软的脾气。

当年尹琇将尚在襁褓之中的孤女阿朱从乱军中救出,抚养长大,教她武艺,教她读书,她心内早已将尹琇当成了自己的父亲,为了给尹琇报仇,她愿意独自一人去往陌生的冀州,潜伏在邓府中数年,卧薪尝胆,最终以慢性毒药摧毁邓宏的身体,足可见其信守承诺,毅力坚贞。

徐宜君没有办法,负气离开,走之前放下狠话:“看情况吧,反正我绝不会写信回来的!”

她没有告诉刘圭两件事,第一件:她其实也很想去汝南找唐曼,第二件事是,在她心里,唐曼已经成了天底下最善良最单纯的人,梁骘是什么东西,早就配不上夫人了。

……

最近梁骘的心情还算不错,如今,青兖冀三州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屯田之策也初有成效,不过,收编河北的杂号军之后,这些粮食也只能保证兵士饿不死,绝算不上富余。

河北的军队可不像他从青州带来的旧部,一旦粮食供给不上,就会投靠他人,或者将他枭首自立。

所以他需要不断扩张版图,收拢更多的耕地。

幽州正是他的下一步计划。

与冀州守将的负隅顽抗不同,梁骘还没有打到幽州,渔阳太守邓彰就已经投降了。

邓彰其人勇而无决,没有了兄长,方寸大乱,前一阵听说表嫂郭夫人殒命于邺城,自感邓氏大势已去,连着做了数日噩梦,无一例外梦到梁骘提剑上门,屠杀了他妻儿满门。

醒来后,邓彰擦掉满头冷汗,召集属臣商议对策。

手下捏着鼻子出主意:“臣听闻梁骘对待敌人无情,对待识时务的人却非常仁慈,冀州那些邓氏旧部,有想继续做官的,都留在了邺城,梁骘考评其政绩,有材能出众的亦皆委以重任,甚至招入幕府担任曹椽,并没有因为侍奉过邓宏而迁怒于人,大人既然有投诚之意,何不亲笔书信一封,言辞谦卑,以讨其欢心,再将城池献出,想来梁骘必不会为难于大人。”

邓彰说:“善也,就这么办。”

他派人修书一封,希望自己和家眷能够得到善待。邓彰在信里亲切地称梁骘为“子度贤弟”,实际上邓彰是邓宏族兄,梁骘的叔辈。忐忑不安地等了几日,邓彰等来了梁骘使臣。

使臣说:“我们主公已经答应了大人的乞降,并承诺善待您在邺城的族人,目下,已经将您在大将军府的妻女侍妾运去了老家。”

邓彰磕头流涕,跪拜不止,哭完一通便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回了老家。

处理完邓彰之事,梁骘的目光又投向幽州遥远的尽头。

平虏渠不能白修。

邺城近来已生流言,言梁使君岁荒罢兵,暮春必又忽至,既然已经坐拥幽州渔阳郡,一定会等明年夏收之后出兵辽西,剿灭邓家二公子邓简的残部。

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以为的。

幽州寒冷,雪也比中原来的早,河水一旦上冻,便再难以输送粮草军备,更遑论辽西辽东二郡复杂的地形,既有沙漠高丘,又不乏林海雪原,不熟悉天气地形的青州冀州兵士,到了天寒地冻中若迷失方向,只有死路一条。

因此出征幽辽,春夏之交无疑是最佳时机,其时粮草辎重充足,天气不冷不热,更宜行军作战。

谋士们都如此建议,梁骘却没有听从。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知道邓简率领着数万残兵,游荡在广阔的草原上,他害怕邓简若再向东进发,与乌桓部落勾结,到那时局势便超出他的控制,也不是小小几场战役就可以扫清。

邓宏兵败后,邓简由并州逃亡幽州,越逃兵力越大,越逃人心越惶惶,就如同扎在软垫上的一根隐刺,深深的隐藏起来,平时虽然不显,但只要露出,全局即会崩塌,必须将邓简尽快歼灭,他才能彻底没有后顾之忧。除此之外,草原骑兵习性与中原不同,如果春夏出征,恰逢他们逐水草而居,更加不好捕捉行踪。

梁骘与治中姚堪商议,趁平虏渠未上冻之前加紧运输粮草,秋天出奇兵,挥师北上。

姚堪亦正有此意,二人遂一拍即合,商讨作战计划。

最终决定留姚堪镇守邺城,右将军于征监军,梁骘率领十万兵卒,与将军夏侯昭和张虔一起,北上幽州,征讨邓简。

大军出红柳关,突奔袭至蓟县,一路山色转黄,不过十日,业已进入辽西郡境内。沿途经过北平时,甚至部分郡县守官根本没有料到梁军的到来,也没有听到丝毫风声,连武器都来不及操持,被如风的骑兵打得溃不成军。

幽州,辽东郡。

已经是子夜时分,辽东太守府中却隐约可闻歌舞管乐声,绮丽迷乱,使人心醉。

高句丽乐女轻轻拨弄玄琴,月晕阴郁,朱唇开合,歌声清丽婉转。

太守苏峻此时正坐在堂上,闭目欣赏隐音乐,身体不时晃动,手掌打着节拍。

出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苏峻对音律一向是非常了解的。礼乐是世家礼仪之基本,身份低贱的人,是没有资格享受礼仪,也没有资格聆听音乐的。对苏峻来说,就连在辽东这等偏远苦寒之地,他都不曾放弃中原世家对礼乐的追求。

辽东与高句丽地缘相近,这些年他也颇费心思,网罗了不少来自玄菟乐浪的乐女。

辽东气候寒冷,少见烈日,白山黑水养育出来的女子身量高挑,皮肤白皙丰腴,与中原女子的纤细柔婉相比,更加别有一番韵味。

羊油滴在木炭之中,噼啪作响。不需要什么额外香料,羔羊肉一经松木炙烤,便毫不费力融化在唇齿间。庖人将羊皮剥下,又将羊骨丢进铜鼎中,烹煮成冒着热气的浓白汤羹。

苏峻正吩咐仆人为宾客拆解羊肉,忽然,一个家仆模样的俯身上前,在他耳畔说了句什么。

苏峻听着,眼睛倏地睁开。

他侧过头,不着痕迹地瞥了仆人一眼。

等他面色如常地吃罢羊肉,与宾客交代几句,便悄悄退席离开。走到房门外,苏峻又说:“老夫今夜身体不适,你们且都退下,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可放进来,来找我的人,一律说老夫已经就寝,让他们明天早来。”

仆人恭敬地道:“诺。”

房间是黑的,一颗斗大的夜明珠摆放在案边,发出微弱的光芒,但也不足以照亮整间屋子。

苏峻咳嗽了一下,扶着案几缓缓坐下。

连着几夜欣赏歌舞,他也已经很累了,再加上他年事已高,身躯难掩疲惫,这是华服遮掩不住的苍老。

苏峻正深深地叹了口气,黑暗的角落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许久未见,世伯身体可还好啊?”

苏峻闭上眼,揉着太阳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的面色很平淡,也并不为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感到惊讶。

一个高大的男人慢慢从角落中踱步而出,银色的月光透过窗纱,照在他身上。

“不知大人今夜有客招待,打扰了大人雅性,愚侄不胜惶恐。”

这人正是前并州刺史,死去大将军邓宏的次子邓简。自从父亲去世后,他被梁军追击,逃难在外已有一年有余。

从并州到幽州,从徘徊在河北附近,到现在只能屈于边疆一隅,长久的风餐露宿,担惊受怕,使他原本雄伟的体魄变得消瘦,头发也长得蓬乱,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看上去似乎是暗夜中的游枭,而眼神阴沉怨恨,在黑夜中越发可怖。

“你深夜来访,装神弄鬼的藏在角落里,所为何事?这府中俱为我家养的兵士,你就不怕老夫立刻下令叫他们进来,将你逮捕,交去邺城梁骘那里吗?”

邓简闻着房间里浓郁的酒气,胸中陡生怒气,他感到嫉妒,又非常愤怒。

他嫉妒苏峻还能享受歌舞美酒,而自己却要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背负着家族的仇恨,一时一刻都不能放下。

而他愤怒的是如苏峻一般,在邓家得势时与父亲称兄道弟的所谓世家好友,现在却对自己如此的轻蔑,如此的鄙薄。

他握紧了拳头,手指慢慢向袖间摸去。

“大人不会的,大人就算不念及父亲旧情,也必不会将我交给梁骘,天下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大人一向是最为厌恶如梁骘一般出身低贱的穷人,又怎么会甘心向他称臣,将我献给他呢?”

苏峻冷嗤一声:“既然公子如此了解老夫的为人好恶,又为何来找我。”

邓简道:“自然是有大事相商。”

“哼,公子想与我商议大事,还要问问老夫愿不愿意,公子还年轻力壮,有日子可以活,我却已经老了,想趁能动弹时多享受享受,还想保全这项上人头……”

苏峻阴阳怪气的话音未落,便只觉黑暗中一阵冷风,邓简已经来到他的身侧,将一柄匕首架到他颈边,阴声威胁:“大人想好再说话,否则……”

他手上微微用劲,刀刃在苏峻褶皱皮肤上戳下一个凹陷。

被人以命相逼,苏峻却毫无惧色,他嚣张的放声大笑,笑到最后,甚至不能自已,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借着月色,苏峻混浊的眼珠盯住邓简,仿佛只是在看一个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愚蠢的孩子。

“和你父亲相比你实在太过愚钝,也太过草率,这么多年仍旧没有丝毫长进。”

邓简恼羞成怒:“老贼,谁允许你提起我父亲,你有何颜面唤他的名字!”

苏峻的眼睛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邓简,邓简握刀的手居然略微颤抖。

“明明是你有求于老夫,却非要逞凶斗狠,自己将自己逼入绝境,这又是何必,看来你的身边一定欠缺一个人为你参谋,才使你逼不得已做出如此行径来求我。”

邓简怔了一下,随后,他眸子里的疯狂与混乱慢慢消散了,只留下无尽空洞惶惑。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对是错。

他失去了方向,他看不到前路,唯一可以走的那一条路,路上站了一个年轻男人对他微笑,然后举起血淋淋的刀子。

辽东七月的夜晚,邓简打了个寒战,慢慢垂下手臂,匕首也随之掉落在地。

“冒犯了。”

苏峻的脸上露出讥笑,黑夜中无人察觉。

二人僵持良久,邓简才道:“如今……我有一策,只需世伯相助,将梁骘小贼与胡杨林中围杀,再南下收复河北,凭君之计谋,我之声望,何愁大业不成?”

苏峻不慌不忙应答:“君逃难,朝不保夕,有枭首之祸,而老夫年迈体弱,却只需等着梁骘打进幽州,便可奉献城池,保全家小,继续安坐于太守府中,何必拿自己的命运开玩笑,岂非吃力不讨好。”

邓简颤声道:“我可以许你太守之位。”

苏峻捻须发笑:“呵呵……太守么,老夫本不就是?”

“刺史之位!”

苏峻依旧但笑不语。

邓简双眉紧锁,神情莫不痛苦,他的喉咙发黏,几乎说不出话。

收复冀州,这念头盘旋在他心中,几百个日夜,辗转反侧,夙夜难眠,似乎要涨破他的脑袋,掠夺他的心智。

冀州北治边塞,南可连三辅,是他邓家发迹的地方……

是他们祖坟所在,是他妻子所在……

苏峻一直静静地盯着他,看他的痛苦焦灼,唇角勾起冷冷的弧度。

终于,邓简闭目咬牙,彷佛做了极大决断:“好,只要你帮我夺回冀州,我许你并州幽州。”

夜色中,鸮鸟立在枯枝上,叫声阴森凄凉。

苏峻笑道:“更深露重,请公子早些离开吧,老夫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说过,后日夜晚,老夫要去郊外围猎,你我若有缘,那时自会相见。”

说完,他便重新闭上了眼睛,黑夜中喘息声清晰可辨。又过了一会,窗户被轻轻推开,苏峻再睁开眼时,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面带怪异的微笑,扶着矮案站了起来,踽踽挪到榻边,点亮了榻角那盏人形油灯。

火焰扑扇,苏峻的眼神仍旧那样慈祥而苍老,只是在苍老中,渐渐射出一种淬了毒的光芒,仿佛蛰伏在草丛暗处的蛇终于苏醒,嘶嘶地吐出鲜红芯子。

他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他进来之前,本该四散的仆人中却有一个躲进了后窗之下,屏息凝神地将自己的呼吸掩埋进葱茏的树木,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静静伏着,听到了这一切。

在灯亮起来的那一瞬间,人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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