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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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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村里学校调来一位姓昌的老师,我们都叫他昌爷爷,昌老师是从乡下的青镇小学调来的,到县城又进不了县直学校,只好进了我们村的小学校,不过我们村在县城中心,也算是曲线救国了。

昌老师教我们算术,人很和蔼,言语不多,下午下了课,会见到他穿了宽大的白裤褂,在旁边的小花园里练功,他的动作很慢,我当时的想法,他就是闲了瞎练,像街上健身的老头子们一样手舞足蹈地练气功而已。因为我家离学校近,我会经常看到花木丛中昌老师的身影,但始终没有提起我的兴趣,哪有少林寺和尚那种迅猛刚劲,动作都是慢吞吞的,真是不堪入目,还不如俺奶奶跳的扇子舞。

不过,中秋节的时候,学校放了三天假,小学校里却热闹非凡,各种车辆驶进小学校的大门后又很快驶出,这引起了我的好奇,悄悄地溜进学校观察,来的人竟然都是奔昌老师家中去的,因为学校仅有几间宿舍房,只有两三个老师家属在这儿住着。

来的人都提了大盒的月饼和名酒,这让我羡慕不已,打听才知道昌老师是黄河滩一带有名的武术大家,入门的徒弟有上百人,徒子徒孙有几千人之多。

我当年身体并不怎么好,晚上村里孩子们打闹时,我经常被人搂住摔倒,虽不服气但又力不从心。但我是学霸,老师经常在课堂上会读我的作文,我也很以此自矜,更加努力地搜罗能得到的书籍,一旦借到好书,晚上趴在被窝里偷偷打开手电筒阅读,经常通宵达旦,但我乐此不疲,因为这可以弥补我被人摔倒的缺憾和耻辱。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赞许,总能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强者,虽然,我仍然揍不过我的同桌。

我经常觉着有些胜之不武,男人应该光明正大地出人头地,而不是同学们因为老师的威严才尊重你,这是狐假虎威,于是我就不大再找书看了,而是经常去学校看昌老师练功。

昌老师当然知道我学习很好,也不是很讨厌我,但并不怎么理我,我也不打扰他。有一次去得早,昌老师正在地上做一个很奇怪的动作,双手手指和双脚脚尖撑地,背脊挺如直线,然后头缓慢地向前伸出,带动身体向前,而背臀却仍挺直如线,犹如一块木板,慢慢地随头颈移动,昌老师重复了三次才收住手,站起身来。

我躲到一边,找个空地,学着做昌老师的动作,头只伸出一半,手已难再支持,扑通一下趴到地上,啃了一嘴泥,看来这是一个很有功力的动作,瞧上去简单,却对臂力和腰力有很严格的要求。

不过我迷上了这个动作,就像我迷上了阅读一样,晚上起夜也要做上几个,直到精疲力竭,弄得母亲很不满意,因为我比以前每顿都要多吃两个馒头。

连续的锻炼,夜间在麦场上与伙伴们打闹时,别人想摔倒我已经很难了,经常是相持不下,因为我的腰臂都强劲有力,手指如钢钩,再后来我就能把对方摔倒在地。

第二年麦收的时候,我偷了家里的一百块钱,买了两瓶好酒,正式向昌老师拜师,请昌老师收我为徒。但是昌老师把酒退回了小卖部,把钱还给了我,让我拿回家,因为从我的衣着上看,我家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寒碜。

昌老师对我说:“你练的那套动作叫‘老虎三出动’,是热身用的,你要是喜欢,我先教你一些内家功夫,用于防身。”

以后我每练完十次老虎三出洞,就开始练昌老师教的虎式架,

动作依然缓慢,只有十个动作,模仿了老虎下山,腾扑、抓扫、打滚等各种动作,每个动作都要费尽体力去做,一趟下来早已汗流浃背。

再后就练习三皇炮槌拳,三皇就是三才,指的是天、地、人,这种拳发力时气劲合一,刚柔相济,拳势勇猛。后练**刀,随后练大枪,十八般武艺差不多都练到了。昌老师说当下已用不到水上的功夫,水里边得使短家伙,分水揽、峨眉刺、梅花状元笔什么的,因其短小精悍,在水中好用。暗器功夫也已过时了,不宜再练,因为一个镖的重量足足有一斤,笨重难以携带,小说中说的“金镖”完全是瞎写,哪有用金子打镖的呢?镖原本就叫“斤镖”。

昌老师看我身体偏瘦,传授我练蹿房跃脊的轻功夫,蹿房就是双手攥住房椽头,身子往上一翻,一丈多高,一蹿就上去,落到房檐上,要轻若无声。跃脊就是跃上房梁,在房梁上行走,如果在房瓦上走,会踩碎泥瓦,发出动静。

昌老师博大精深的功夫是继承于他当年做镖师的爷爷,如今也没有多大用处了,家人知道此行凶险,又送他读了些书,所以昌老师才有看上去文质彬彬。我对这些功夫非常沉迷,古代练功都讲究晚上,说你熬过几灯油?就是说你的功夫有多深,而我不只是“熬上几灯油”的勤奋了,是一种夜以继日的全身心投入,随着身体的成长,终于能够达到心神合一。这几乎改变了我的人生走向,但昌老师不同意我辍学,他说功夫的本质是工具而不是目的,是“器”而不是“道”,人生的目的还得在书本里去寻。

昌老师特别嘱咐我任何时候都要韬晦,张扬显摆是灾祸之源,一山更比一山高。

上中学时课程比较紧了,得抽出时间才能看望昌老师。初三这年的中秋,我晚上带了酒和月饼去小学校看望昌老师。他已经退休了,但学校留下他看护学校,在门岗上负责学校安全。昌老师在门岗的传达室里摆了个小桌,桌上摆了四个小盘儿,两个人正喝酒品茶,见我进来,昌老师起身迎接,一边接东西一边责备:“这孩子,正上学呐,拿什么东西,等你出息了,再孝敬我也不迟,快来坐下!”

桌边那人也起身示意,我点点头还礼,然后打横坐下,昌老师看起来兴致很高,我难得见他如此高兴。昌老师拿起一个酒碗,给我倒了一碗酒,这种粗瓷黑碗是当年黄河边阳谷县衙督头武松喜欢用的那种。

昌老师说道:“今晚太圆满了,开山弟子和关门弟子坐在了一块儿,承前启后,我的人生也算画上了句号。风雨,这位是你的最长师兄虎未醒,快来见过,他的弟子可比我的还多,黄河两岸,提起你师兄,无人不给面子。”

我赶紧起身鞠躬,说道:“老师常常说起您,如雷贯耳,小弟风雨在此见过师兄!”

虎未醒也起身还礼,扶我坐下,说道:“自家兄弟,无需客气,托师傅的洪福,有事多言语,咱们别的不说,就是人多。”

在我向虎未醒敬酒之际,留意了他的形象,以后深印于我的脑际。这位师兄的脸比较长,胡子茬顺脸生长,不短不长的黑发,整体看上去并不咄咄逼人,但卧蚕眉宇间却有风雷之气,若云隐岫峰,不甚明晰,容貌壤杰,志气宏放,嘴角收紧,坚毅而明达,眉头微蹙,沉鸷而英谟,是个大气的汉子。

以后年节,我再也没有在昌老师家里碰到过虎师兄,有时他已经来过了,有时还没有来,有时叫师兄们捎来礼物。

在我上大学时,传来了昌老师去世的消息,我顿时泪如泉涌,跑到学校的树林里,向着家乡的方向跪叩,泪下涔涔。这位塑造了我性格的恩师,每每我去看望他,他总会再备上一份厚礼,让我带回家,他总是说等我出息了再孝敬他也不迟。

我学成归来,到他坟上烧香之时,他却已长眠于地下多年。那天我长跪不起,头伏到他的坟上痛哭流涕,黄昏时开了两瓶带来的茅台酒,与老师对饮,一醉方休,直至晨光熹微,朝暾冉冉……

而今却要同门相残,虽然虎师兄可能早已不记得当年的懵懂少年了,然昌老师之灵在天!

“小风,安队长请你到他办公室里去。”我正出神间,听到练副队长叫我,立即起身跟他往隔壁的队长办公室。安队长正在办公室检查枪械,见我进来,指了指沙发,让我坐下,注视着我说道:“怎么啦小风?看你有些神不守舍,在那儿发呆,是不是头一次参加重大行动,情绪上有些波动?”

我笑了笑,没有否认。

“正常,我刚做刑警时去抓捕一杀人犯,手心都紧张得冒汗,因为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命运就在那一瞬间可能会改变,但是作为人民警察,必须有良好的心理素质。”

“是,安队长,刚才会议室烟气太重,我可能有些不适应,被熏晕了。”

安队长笑了,向我点点头,说道:“如果行动顺利,我派人送你回绿镇,当然,我可不想赖账,子弹和茅台都准备好了,已经安排司机放到车后备箱。待会儿行动时,你紧跟着我,进入室内抓捕,我需要你敏捷刚劲的身手,要知道,虎未醒可是三五个人都难近身的。”

“他有这么厉害?难怪局里如此兴师动众,如临大敌!”

安队长把手里的枪放到桌上,说道:“我叫你过来,就是要向你介绍一下虎未醒的情况,让你心里有所准备。参战的刑警多都了解此人,你可能也有所耳闻,但毕竟刚来,没接触过他。虎未醒他今年四十三岁,干着虎口村村长,有很深厚的群众基础,身怀武功,徒弟遍布黄河两岸,可能有私藏枪械。虎未醒前几天把正在执法的青镇派出所所长给打了,气焰嚣张。县局报请县委政府同意,安排抓捕此人,为了防止群体**件发生,县局决定晚上抓捕,但还是对此做了充分准备,四个行动组各有任务,以备不预之变。”

“安队长,虎未醒功夫很厉害吗?”

“是的,我和他很熟,虎未醒很讲义气,性格豪爽,大气好客,身材魁梧,虽姓虎,但却是当年的武松武二郎。他的功夫属于实战搏击类,出拳迅速,力道雄浑,招招要命,绝不可轻敌。”

我想起昌老师说过,这一门派的功夫分为内功和外功两种,当年虎师兄性格火爆,没有耐性,练的是实战经济型,讲究摔、打、抓、拿的技巧,以快、猛、狠制胜,而因为我喜欢读书,耐静,昌老师传授于我内家功,讲究松、小、慢、软,以耐打、气足,力刚制胜。虎师兄的功夫是攻击,而我的功夫是防卫,伺机一招制敌,昌老师常教导我说:“对方如蒲扇,我却如针锥,攻无不破。”当年我见过昌老师手掌所至,白杨树皮为之震裂飞去。

正在此时,桌上的台式对讲机“吱吱啦啦”地有了信号,接着传来呼叫:“洞四洞四,开始行动,收到请回答?”

安队长立刻拿起对讲机话筒,大声说道:“洞四收到,开始行动,开始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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