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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重返故地满目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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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跋戍的身形盘坐于地,已然生机全无,他似乎死不瞑目,然而他那高昂的头颅竟是至死都未曾低下。

他居然是死,也绝不愿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群贱民的马羽等人面前,低下自己高傲的头颅。

马羽定定地站在拓跋戍身前,对于他哪怕是死都没意识到自己何错之有,马羽心中既是气愤也觉着可悲。

而反观马羽,在军营中与守卫们厮杀一场,又紧接着与拓跋戍一场交手,拓跋戍落得狼狈去世的收场,马羽却连身上的衣袍都柔顺,并未粘上半点血迹,干净得仿佛从未参与过这场厮杀中一般。

他深深地吸口气,右手的翼剑一片片组装,接着毫不留情地手起刀落,直接挥刀斩向拓跋戍的脖颈,他曾发誓要带拓跋戍的头颅回去祭奠乡亲们的在天之灵,就绝不会手软、食言。

“噗嗤!”

只听一声闷响,锋利的翼剑毫无阻碍地劈进拓跋戍的脖颈,鲜血如同喷泉一般喷溅而出,纷飞的血珠在半空中连成血雾,时间都仿佛在此刻放慢,放慢。

马羽眼神恍惚,他陡然间似乎回到儿时与母亲在菊泽村中生活,父亲虽时常离家,但一家子仍是幸福快乐。村中的父老乡亲们民风淳朴,谁家有困难时大家伙总会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攻克难关,整个村子虽然人口不多家境困苦,但也都家家祥和、其乐融融。

那时候的马羽一家子生活虽不富足,但却是马羽最开心的时光,哪怕是见到高岗城里的那些贵族富人们,了解到他们衣食无忧、酒醉金迷的生活时也毫不羡慕,最多也不过偶尔如父亲那般,感叹一句: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便抛之脑后。

直到四年前的那一个夜晚,一切都变了。

当他返回到菊泽村时,放眼望去尽是四处熊熊的火光、尸横遍野的惨状和被军队擒获的村民外,再也不复往昔那般平和怡然的景象,就连父母也在那晚因掩护马羽逃离而亡。

一夜之间,他原本宁静、平凡的生活就彻底变了模样。

后来,他被人贩子卖入探马赤军中,在九死一生、如同炼狱一般的战场上捡回一条小命,因缘际会跟随文刚上山,而后拜入文刚门下,又与父亲的昔日手下重逢,他就这么一步一步地在师父文刚的带领下,从一个底层微末之民投身到为天下苍生而战的大潮之中。

去年,师父英勇战死,他不得不从以前那个有师父依靠与庇护的、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变为独当一面、一肩扛起刺客联盟的大旗。

而他也必将会与身为革新派刺客领袖的师父文刚,走出一条全然不同的刺客大师之道。

他因拓跋戍的一条军令而踏入尘世,如今又以刺杀拓跋戍而正式开启他身为新一代刺客领袖的全新篇章,这只是个开始,仿佛命中注定、宿命轮回一般,一切在冥冥之中早有定论。

过往的一切经历如同水月镜花一般从马羽眼前闪过,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坚定,不再迷茫,整个人的气势都如同泰山一般沉淀下来,巍峨得让人只敢仰视。

他挥动右臂,干净利落地斩下拓跋戍的首级,一代名将的人生就此落幕。

拓跋戍出身军伍之家,还没学会走路时便已先学会提剑,立下过无数赫赫战功,以十八岁的青春年华成为元邦朝廷最年轻的将军,一时风光无两。

如今却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体面全无,可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马羽却只觉得他罪有应得,他随意在屋中找了个木匣,将拓跋戍死不瞑目的首级装进匣子内,转头先与弟兄们对视一眼,他们皆知马羽和拓跋戍的血海深仇,对马羽的举动不仅不觉得不合适,反倒都觉得理所应当。

积压在心头的血海深仇,对于马羽而言,已成为他毕生的夙愿,如今成功斩杀拓跋戍,为百姓们、为父母、为乡亲们、为自己报了大仇,他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是放了下来,在倍感轻松之余,也难免觉得有几分空虚。

他提振精神,又转头在屋内环视一圈,屋中的环境或许比不上高岗城城主府那般壮观奢靡、富丽堂皇,但仍是精美绝伦、朱阁青楼,看上去全然不像是位处军营之中一般,这种对精致华贵的追求,已然刻入到拓跋戍的骨子里,至死也不会放弃。

马羽对着些却没什么兴趣,只略看两眼,心中盘算着此地的情报都已被他截获,万无一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于是他转过身,招呼着弟兄们隐入黑暗之中,无声无息地来,又无声无息地悄然离去,只怕连近在咫尺的高岗城,也全然不知城外军营发生在一件翻天覆地的大事。

三日之后,吉莲山上的大军在副将的率领下再度归来,却见军营门口豁然洞开,门后、墙上不见半个守卫。

一众军中大臣见状,皆是预感不妙,以拓拔将军之谨慎,怎会放下如此低级地错误?他们对视一眼,都能发现彼此间惨白如雪的脸色。

而当他们风尘仆仆地冲入军营,在大帐内找到或被杀、或被俘的守卫们,再快马加鞭杀入拓拔将军地住宅时,却是一个个呆立在门前如坠冰窟,四肢僵硬不能动。

只见一具早已凉透的尸体盘坐在一旁,满地已近乎干涸的血迹,副将装着胆子走上前去,在拓跋戍肩上轻轻一拍,拓跋戍的身子便轰然倒下,脖颈之上已是空空如也。

副将骇然、目眦欲裂、浑身冰寒,张着嘴巴半晌之后,方才满脸哀怆地仰天悲鸣:

“将军!将军惨遭刺客杀害!将军薨了!”

拓跋戍遇刺身亡的消息顿时如同风吹麦浪一般,迅速传播开来,首当其冲地便是近在咫尺地高岗城,紧接着在短短几天时间内传递到中原每一个角落,

义军、朝廷大军皆收到此消息,原本因为春耕时节而彼此间默契止战的暗流,明眼可见地再度汹涌起来。

而就在义军、朝廷剑拔弩张再掀战事之时,身为掀起这场战事导火索的马羽,却是带着拓跋戍的首级,再一次踏入菊泽村的土地。

马羽一身黑袍,站在菊泽村村口,任凭春风吹动黑袍飘飘,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村中的断壁残垣、满目疮痍,不知不觉间泪水已湿润眼眶。

这还是四年前,他离开菊泽村之后,头一次再度返回村中。

四年以来,他并非没有机会回来看一看,而是不敢,没有勇气再踏足故土,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些或枉死、或被迫离开菊泽村的乡亲们。

而今他已成功斩杀拓跋戍,为村民们报了这血海深仇之后,便再也抑制不住心中那澎湃的思乡之情,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

放眼望去,如今的菊泽村空无一人,村中尽是处处废墟、焦黑的骷髅和荒废的田地,无声地向世人控诉着那一晚朝廷军队的暴行。

那一夜的大火,将村中的住宅们都烧了个七七八八,即便是幸运在当夜捡回一命的乡亲们,也因此没再继续留在,流亡去了其他地方,恐怕马羽还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来此地之人。

马羽用鼻子深深吸一口气,他迈开步伐,缓慢地漫步在废墟之间,眼神中充斥着追忆。

虽然菊泽村如今已满目疮痍,但他仍能清楚地记得每一个地方原本的模样,也总能回想起自己在村中每一个角落,所经历过的一切。

与父亲踏着小道去山中狩猎、帮着母亲去村中老井打水、与和蔼可亲的乡亲们笑谈、与焦玉在村中追逐……

或开心、或烦闷、或幸福,儿时的景象依旧是历历在目,可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也许唯一不变的,只有村尾的那一颗大李子树。

不知是不是离村子稍有一段距离的缘故,大李子树的树干上虽少不了被火燎过的痕迹,但终究还是顽强地在那一夜的大火中幸存下来。

马羽在大李子树前站定,伸手轻抚着粗糙的树干,突然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想起这颗大李子树乃是村中一个犟老头代代相传的,还记得那犟老头说,这颗大李子树已有上百年树龄,可比犟老头的爷爷还老得多。

马羽忘不了这颗大李子树结出的李子有多甘甜,每当大李子树结果的时候,犟老头都会请来全村人,不收一分钱地将李子分给全村人,那时候一大村子人齐聚于李子树下,其乐融融的景象让马羽至今追思不忘。

可那犟老头对村民大方,对马羽却总是小气吧啦,满树冠的李子,也只肯分给马羽一个,气得马羽总是伙同焦玉偷偷摸摸前来,当着犟老头的面偷满满一怀的李子。

那犟老头明知马羽和焦玉会来偷果子,却始终未曾在大李子树旁设下任何防护,和马羽、焦玉一追一逃,双方都是乐此不疲。

也不知那犟老头那一夜有没有逃出村去,更不知他如今是死是活。

马羽微微一叹,视线再度转回村中,见村子里处处可见森森白骨,曝尸荒野、无人为之收尸。

他不忍见昔日的乡亲们连死后都没个落脚的地方,他在大李子树下刨出深坑,又转身上前将村中的白骨一点点搬出,恭恭敬敬地堆到深坑之中。

离那一夜已过去四年光景,满地白骨早已认不出他身前是何人,马羽也不纠结,将所有白骨堆放整齐,让他们在天之灵,也算彼此间有个伴。

马羽为坑中的乡亲们刻上墓碑,上书:

“菊泽村英灵,沉眠于此。”

又买来烧酒、纸钱,恭恭敬敬地为死去的乡亲们完成最后的仪式,算是了却他们的身后之事。

紧接着,马羽打开随身的木匣中,将拓跋戍的项上人头摆放在墓前。

马羽这才端起一杯酒,对着新立之坟轻声说道:

“乡亲们,昔日因拓跋戍一道军令,大军兵临菊泽村,我菊泽村因此覆灭,数不清的乡亲们为此平白搭上性命,至今已有四年光景。”

“我曾对天发誓,终有一天,我会取下拓跋戍的项上人头,祭奠各位乡亲们在天之灵,如今四年过去,我终于是没有食言,为大伙报此血海深仇,你们,终于可以安息了!”

一边说着,泪水已经盈满眼眶,他不愿让乡亲们看到他软弱的一面,便借着饮酒的动作,将泪水擦拭。

他再度装满酒杯,突然想起,这些逝去的乡亲们,至少还能留下些白骨以供后人祭奠,可自己的父母,尸首却已是无处可寻,他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再也抑制不住。

马羽深深吸了口气,又将酒杯对准天上在重重白云之后若隐若现的骄阳,轻声泣道:

“父亲!母亲!孩儿一切安好,仇敌已然伏诛,你们不必再为我担忧!”

再闭着双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马羽再睁开双眼时,天上不知何时已是万里无云,和煦的阳光遍洒中原大地,一如马羽豁然开朗的心。

马羽只觉得内心前所未有的安宁与平静,胸膛里的块垒已经无影无踪,他擦去脸上的泪珠,目光再度变得坚定,最后深深看了菊泽村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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