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珩在客房外跟块木头似的站着，思绪抛锚，盯着观内那颗古树，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身后的房门被打开。
陈伏九把一瓶黑色药膏递给她：“那个臭小子呢？你把这个给他，省得他发疯。哦，那个小丫头的毒还没解，两柱香之后你再来。”
说完，又嘴里念念叨叨的关上了门。
凌珩拿着药往里走去，心中疑惑，他方才到哪去了？
等等，他背上的伤自己擦得到药吗？
凌珩一边想着，一边寻找着晏泽生的身影。
忽然，她被一处院落墙角边越过墙外的树枝吸引了目光，那院落门口处的牌匾写着“玉栖园”，她进入院子，发现院内种着一株梧桐树，那树上的叶子大多凋零，显得有些萧瑟。
她看向院内，隐约看见了人影晃动。
凌珩走进去，发现那门是被打开的。
秋风乍起，带起门内的轻纱，凌珩看清了里面的人，突然怔在原地。
晏泽生的道袍滑至腰腹，露出线条优美的后背，白发拢至胸前的一边，有几缕飘落在后背上晃荡，而旁边站着一个人，面色绯红，眼神含怯，正轻颤的手拿着棉布给他后背的掌印上药。
正是那位道姑，严琴。
严琴的余光瞥见她站在门口，“啊”了一声，引得晏泽生回头看过来。
不过片刻她回过神来，将药膏放下。
“打扰了，你们继续。”
随后把门关上，转身离开。
光天化日之下，为什么不关门呢？凌珩心想。
非让我看见了，这多没劲，你尴尬，我尴尬，她尴尬，一起尴尬。凌珩继续没由来的想。
越想，脑海里刚刚那副场景越是挥之不去，反复烙印。
越想，她心底越隐隐有些烦躁酸涩，嗓子眼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的，仿佛有一根细绳绑住她的心脏，不断牵扯。
凌珩回到了客房门口，等了一会儿，还没到两柱香的时间，突然发觉时间好像被延长了一般难捱。
于是她抽出刀——开始练刀。
矫健清瘦的身姿在落叶纷飞中舞动，枯黄的叶片靠近凌厉的刀锋便化为碎片，她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手腕发力，好像要将脑海中的画面和思绪斩断。
从儿时开始，她一有杂乱的思绪就会练刀，练到不烦为止。
“凌女侠……”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凌珩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回答，随即继续舞起刀来。
晏泽生默默看着她利落的身影，墨黑的瞳孔里似乎掠起了点点波澜。
良久，凌珩收刀入鞘，转过身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说：“怎么了？”
“方才我在上药，严姑娘过来见我不方便，便说要帮我。”
凌珩轻轻一笑：“我知道，你不用与我解释。”
那声音明明十分温和，却总觉得带了几分疏离清冷。
晏泽生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他皱了皱眉，这种感觉很陌生，陌生的……不在他的安排之内。
“要的。”
他轻声说。
“我想向你解释。”
凌珩的呼吸微微一滞，枯叶飘落，擦过她的手边，痒痒的。
空气里寂静了一瞬，突然客房的门被打开，打破了宁静。
陈伏九抬脚走出来，看了看两人，又望了望庭中的那颗古树：“再气也别拿树撒气啊，人家本来叶子掉光光就没几根毛了，你再砍就真的要砍秃了。”
凌珩回头看着被她一不注意就砍落在地的叶片和树枝：“……”
“前辈，抱歉，我没收住力道。”
陈伏九瞪了瞪晏泽生，心道：指不定就是你小子在算计什么呢。
晏泽生回以面无表情。
“行了，都进来看看这个小丫头，”两人跟着陈伏九进了客房：“她身上的毒我已经用针灸制止住了，但要解毒，我还差两味药引。”
“一味是千结花，在行山山顶，一味是凤凰草……”
“在苍山墨池。”陈伏九看着凌珩道。
陈伏九叹了一口气，笑道：“你别说，那个小矮子还真肯下血本，这种毒可是世间少有，她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想老夫我每日蜗居在深山老林，也对你这个丫头的事略有耳闻。”
凌珩：……过奖。
“她定是以防你逃掉，特意下这种毒，在苍山挖了个坑，等着你自投罗网呢。恶毒啊，实在是恶毒，果然跟她师父平分秋色。”陈伏九啧啧两声，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这样吧，你们两个今晚好好休息，每日一早出发先去行山。”
凌珩有些不解：“我一人去就行。”
陈伏九一听就吹胡子瞪眼：“你一个人？什么你一个人？逞什么强！行山多有野兽毒蛇出没，太玄那老头子带这个臭小子去过几次，他比你更熟！”
说完他又一边捣药一边念叨：“你们这些后辈就是不爱惜羽毛，什么都觉得自己可以上，以后就会吃亏了！想当年我也是一代天骄，还进过宫给皇帝老子当御医呢……”
凌珩看着那个夸夸其谈的老先生，不由得笑了，这让她想起了祖父以前摸着稀疏的胡子跟她讲自己少年时的故事。
晏泽生没有听陈伏九在讲什么，他的余光停在凌珩的侧脸上，嘴角的笑意让人猜测她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开心的事。
……
夜凉如水，凌珩躺在床榻上，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忽然，一抹窈窕纤细的身影出现在门外。
“凌姑娘？”
门外那个轻柔的声音问道。
严琴伸出葱玉般的手指叩了叩门，见门内那人没醒，她轻轻推开门。
“凌姑娘，我奉沈道长之命，来给你添床被褥，夜深露重，怕你着凉。”黄鹂般婉转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轻轻的，带着颤意。
半晌，床上的凌珩都没有回应。
严琴随即把怀里的被褥放下，轻手轻脚的走向香炉，将盖子打开，换了一块香料。
幽幽的馥郁香气立马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待她想转身离开时，耳边触及一点冰凉。
——一把刀正悬在她的颈侧。
她捂着嘴才让自己没有叫出来，瞬间瘫倒在地。
身后的凌珩隐在黑暗中，眸里充斥着如刀尖般的凛冽，声音带上了夜里浓重的寒气：
“小美人，我不过撞见了你的好事，你何必置我于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