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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扑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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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战场,如同巨大的血肉磨坊。

三叉镇外的金军已经完全突破了守军的防线。金军猛安鹘沙虎、撒按、习古乃各带一百甲骑负责陷阵,一方面是娄室想节省兵力,甲骑这样的利器自然需要用到更加关键的地方,另一方面三条官道地形狭小,确实也摆不开更多的军队。

甲骑,自然是人马俱甲,自古以来便是破阵利器。辽国号称镔铁之国,一朝覆灭,国中堆积如山的铁甲全数便宜了金人。金军从中挑拣出做工上乘的配备军队,更是给部分剽悍之辈凑齐了马铠,以为破阵之用。

三百甲骑呼啸而至,七十步外除了神臂弓还有些许杀伤,其余弓矢基本属于白给,而金军进攻的时机也选得巧妙。

大队骑兵躲在甲骑背后快速趋近,而后突然前出四散开来,对准前方列阵的枪兵连番施射,为数不多的枪兵快速减员,本就单薄的枪阵变得支离破碎。

甲骑适时赶上,重甲骑士用长枪奋力挑起前方的路障甩入人群之中,趁着混乱径直突入,长枪刺破身体,战马碾碎骨骼,当前的步卒被撞得筋断骨折倒飞出去,宋军阵线顿时大乱。

“刀牌手往后退,不要乱......护住弓手,枪兵随我上前刺杀!”徐二声嘶力竭满目血红,他弃了手中的长刀,捡起一杆血迹斑斑的长枪,带头冲向一名奔驰而来的甲骑。

“啊......”

长枪破开了骑兵的甲胄深深扎入了肉里,战马前冲的巨大力量带着他倒飞出去,狠狠地砸落在墙上。徐二虎口迸裂,身体犹如被大车碾过无法动弹,血沫从嘴角汩汩涌出。受到重创的骑士对着一名步卒刺出了手中的长枪,而后倒落在地......

奔驰而来的金军不断亡命突入,而后一边大砍大杀扩大混乱的漩涡,一边沿着各处道路果断地实施穿插和分割。右军的指挥被彻底搅乱,数千人只能依附就近的军官各自为战,大量的步卒被逼入残垣断壁间做最后的抵抗,阵形暂且完好的士兵们在中下层军官的率领下鏖战突围,而失去指挥的队伍已经开始疯狂的溃逃,一面倒的屠杀逐渐成为整个镇子的主旋律。

眼见溃败不可避免,右军统制景翊带着亲卫往镇子中央且战且退,前方溃散的士卒看见他的将旗后自动汇集过来,在他身边聚集了右军最大的一股残存力量,随后便成为金军攻击的重点。

一股股突破阵线的金军循声赶来,围绕这个千余人的战团疯狂放箭,一圈圈的步卒被射死在血泊中。

金军猛安鹘沙虎收起了面甲,他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扫视过一名名惊慌失措的宋军步卒,而后定格在两百多步外一名大声呼喝的宋军将领身上。

他是女真一族中有名的勇士,战场之上自然要猎取最强大的猎物。他唤来亲卫稍做布置,这些都是跟随在他身侧多年的勇士,自然对他的想法心领神会。

十余骑拉开距离开始冲刺,两侧的亲卫纵马撕开了宋军的外围,砍杀出了一条通道。鹘沙虎随后跟上,胯下的战马踏着尸体扎入宋军阵中,而后高高跃起。他挽弓在手,对准景翊的面门射出了致命一箭......

石坑西北侧十余里,靠近汾河东岸的一处原野上,准备相对充分的前军正与银术可率领的七千骑兵浴血鏖战,准备的说,应该是兵力六千五左右的前军,在做好了接战的思想准备和行动准备后,遇上南下的银术可,很快便陷入了无比被动的苦战。

前军与金军有过两次交手经历,相对来说对金军的战力知之甚详,为此也做了一些针对性的准备。

张师正把军阵布置在汾河东侧的一处坡地上,事实上这也是他能找到的最好位置了。军阵三面临敌,为防敌骑冲阵,他安排人手临时打造了一些木制拒马,挖掘了一些陷马坑,时间过于仓促,虽然不能把自己完整的围在其中,至少聊胜于无。

此外,他还下令把军中射程最远破甲能力最强的神臂弓集结一处,作为防备敌骑的杀手锏集中使用,力求在一次齐射中造成巨大的杀伤以打击金军的战意。而军中尚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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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不足两千人的骑队,除少数作为游骑哨探抛洒在外,其余则被小心地布置在步卒两侧的缺口处。

两军刚碰面,辽国降将耶律马五首先带着麾下进行试探。

辽人欺压北宋百年,向来看不起宋朝官军,更恨金国灭辽时宋朝趁火打劫,因此上来便发动了疯狂进攻。

一千辽国降卒口中发出怪叫快速接近宋军前阵,不时有马失前蹄也无人理会,试图一击将宋军军阵踏碎。

张师正自然没给这群辽人余孽好脸,神臂弓、普通弩、步弓次第而发,以血的教训再次提醒辽人遇到宋军阵列不战的道理。

两军阵前留下了上百人马尸体,剩下的辽人如同受惊的兔子快速避开正面,绕到两翼进行驰射,试图以命换命。

他们不敢后退,金军崇尚武力,军纪更是严苛,稍有不慎便是军前斩首,若是想要在金军中得人高看一眼,甚至争取更高的地位,则要在战场上拿到令人信服的战绩。

眼见马五绕着宋军军阵耗时甚久仍然没能建功,在后方观战的金军大将拔离速看得直摇头。他是银术可的胞弟,金国皇族完颜氏远枝宗室,一旦银术可进入金国中枢,空出来的领军万户的位置必然由他承继。“辽人还是如此不堪,对上绵羊一般的宋军居然如此狼狈,实在是丢了我大金国的脸面!”

猛安沃鲁也出言鄙视,“合该砍了马五的脑袋以儆效尤!”

银术可狠狠地扫了他们一眼,随即开口呵斥,“尔等可是忘了国主与宗翰大帅的话,我女真一族人口不过百万,以百万之众统御数百万、上千万人口,全凭武力终有一日必遭反噬,最稳妥的法子还是把他们分化拉拢进来,如此我大金国的根基方能愈加稳固。对于那些不好用的不听话的留待日后慢慢清理便是,此时休要说这些不着调的胡话。”

见两人面露恍然之色,银术可不再纠缠这一话题,继续开口言道,“娄室邀我等共击种师中,要是被眼前这几千人绊住手脚,日后如何在军中立足!宋军正面弓矢犀利,我们就避开他的正面。突合速,你在正面组织佯攻,拔离速与沃鲁各领两百甲骑破开敌之腰肋,两军合进直捣腹心,顺带也让马五见识一下我女真儿郎的武勇。”

银术可分派已毕,各将自去准备,而他带着亲卫汇入拔离速军中,他要亲率甲骑破开对面的军阵。

突合速部率先发动,大量的散骑在军阵前忽而远距抛射,忽而驰近直射。宋军虽有箭矢之利,但面对这种灵活的作战方式还是显得应对乏力,战果有限,步射的覆盖优势忽然变得有些大而无当,金军身上做工优良的甲胄更进一步放大了这种认识,然而金军每一次突然的抵近射击都能在密集的军阵中带出大蓬的血雨。

不断有受伤的士卒被拖出前阵,空缺的位置由后面的补齐,但地上的血迹不会作假,同袍的惨叫也不会作假,面对来去如风的金兵,前军军阵中的所有人都处在极度压抑与紧张恐惧的氛围中。

张师正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一切,与金军的战事是他经历过的所有战事中最为艰难的,自己麾下的儿郎并不怯战,面对西夏与辽人都能做到平分秋色,只是金军的强悍超出了他的认知。

当下金军的小股进攻如同钝刀子割肉,每一下可能伤口都不大,但长久下去必然会让人失血致死。他抬头仰望,日头过午不久,心中反复计算着时间,毕竟要是能顶住攻势,拖到天黑,对于处于被动防守的宋军来说就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届时他也可以趁夜退回榆次,保留下部分士卒的性命,只是金军还有半数以上兵力未动,让他心中实在忐忑难安。

就在张师正紧盯着眼前战局之际,金军的大队骑兵动了,金军的甲骑兵告诉了张统制,原野之上没有什么固若金汤的防御阵线是无法踏破的。

两队金军骑兵驰出本阵,绕了半个圈子各自奔向张师正的前军两翼。两侧的军官匆忙招呼手下变阵,骑卒也打马上前迎敌,而此时,金军骑士已经借着马势,强横地冲开护卫两翼的骑队,挑飞地上的拒马,将身着厚甲的人马躯体硬生生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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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步阵之中。

冲阵的金军多半无幸,但造成的冲击实在大的惊人!

若从宏观的视角看,前军两翼原本还算齐整的阵线随着金军的突入开始了剧烈抖动,人、马冲撞的位置,前面的士卒直接被撞死撞飞,稍后一些的士卒被震撼得面无血色,拼命得往四处拥挤涌动。整个画面宛如在平静的湖面中丢进了一颗石子,泛起的涟漪越传越远,渐渐波动了整个湖面;而随着甲骑一骑接一骑地砸入,涟漪四处鼓动形成共振,继而慢慢掀起了滔天巨浪。

位于军阵左前方的统领杨志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恐惧,大喊一声跟着一群弓手往外侧狂奔,而他身边的步卒也随之而逃。

有人在队伍中失声大叫:“女真人都是不要命的,败了!败了!”

也有溃逃的士卒高喊:“兄弟们,快往山里跑,打不赢的!”

杨志及其麾下的溃散成为压倒前军的最后一根稻草,附近的士卒弃了军阵与其一同溃散,军阵左前方顿时敞开一个大口,露出了里面手持弓弩惊慌失措的士卒。

突合速敏锐的把握住了前阵的异动,他果断地扬起长刀,“传令,停止骚扰,随我破阵!”而后一马当先杀入了前军柔软的肚腹中。

步阵溃散如雪崩。

张师正望着两翼铺面卷来的漫天飞尘,以及烟尘中难以遮掩的骑兵剽悍身姿,几乎是口干舌燥,难以言语。两翼的阵线在金军的猛攻中犹如惊涛骇浪中的孤舟,随时可能倾覆,他猛然发现有一队金军由正面快速地突入了前阵,掀起滔天血浪,心中明白了什么,顿时急怒交加,破口大骂:“杨志,你这杀千刀的贼厮鸟,爷爷要剥了你的皮啊......”而后翻身上马环首四顾,带着亲卫往东南方突围而去。

马蹄翻飞,一支支的金军骑队顺着各处缺口来回穿插交错,前军原本密集的大阵在内外交攻下轰然瓦解,一道道的尸体与鲜血铺展流淌,四处都是亡命狂奔的溃卒,各种小规模的自发聚集的队伍,被金军的马队碾压过去,他们便一片片的被再次冲散,原野之上,几乎上演着一面倒的大规模屠杀。

三叉镇,成建制的抵抗几乎就要销声匿迹,镇子中央的几个院落中聚集了数百陷入重围无法逃生的宋军,他们拆下房舍的木石砖块堵住大门作最后的抗争。金军组织了几次强攻,无论是强行破门还是翻墙而入都宣告失败,反而折损了数十人。

“困兽犹斗!”完颜活女心中怒极,“今日还有大战,无需在此跟他们纠缠,寻些柴草堆起来,一把火烧死他们!”

初夏之际,天干物燥,自然是放火杀人的好时机。不多时,房舍内外便堆满了干草木料,金军点燃引火之物并抛射火箭,火势蔓延木料烧得哔哔啵啵作响,热浪扑天而起。院落内传出了绝望的哭嚎,大门被扑通推倒,大群身上着火的宋军从门口踉跄涌出,而迎接他们的是另一个地狱。

娄室带着亲卫缓缓驰入镇子,一群将领迎了上来,将他围在中央。他环首四顾,将目光定在了一人身上,“鹘沙虎,听说你射杀了宋军大将,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不愧是我女真一族的勇士!”

听闻主帅的赞扬,鹘沙虎脸上是掩不住的兴奋,旁人也大都投来羡慕的目光。“在大帅面前小人不敢言勇。方才找人问过了,说那人是种师中军中的右军统制景翊。”

“嗯,做得不错!种师中的这支军队颇为悍勇,你当面杀了他的主将,瓦解了敌军战意,此战算你首功。以后好好杀敌,西路军中定然有你一个位置。”

鹘沙虎翻身下马,砰砰砰便是三个响头,“谢大帅信重!”

“起来吧!”娄室移开目光看向撒刺荅,“撒刺荅,你昨日阻敌有功,我答应过由你去取种师中一军的辎重,现在兑现承诺,你且去吧。”

“谢大帅!”撒刺荅满脸笑意,行礼后打马召集自己的部下去了。

“鹘沙虎,你留下五百骑把镇子内外的残敌清理干净,其余人等,收拢兵马随我前去剿灭种师中。大战在即,岂能令银术可专美于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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