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章
想要接近一条龙是很难的。
尤其是一条受伤后的龙。
但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缓慢地, 一步一步，谨慎地向，在龙躁动起来的瞬间立刻后退, 一点点地让对方适应自己的存在，表明自己并无敌。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整天。
火龙用那双翠绿『色』的竖瞳紧紧盯着眼的人类，尖利的爪子死死扣在地面之中, 尾巴和翼尖不安地挣扎晃动, 或许是真的卸下了些许心防, 也有可能是因为体力被大量消耗，终于，在这一次, 它没有攻击，让人类来到了自己身旁数步之遥的地方。
他的心脏在胸腔内砰砰跳动。
这存在于幻想和传说中的生物就这样活生生地趴在数步之遥，如此近的距离让他到头晕目眩，呼吸困难。
他想再上几步, 但是却在理智的约束下硬生生地收住了步伐。
巨大的石块在咒术下一点点地悬浮, 火龙立刻用最快的速度从下方冲了出来，它的一翅膀受了伤，歪歪斜斜地向着远处飞去，在冲刺几乎一头撞上一旁的岩峰。
尘土和碎石扑簌簌地落地。
他抬手挡在眼, 被呛得直咳嗽。
他再抬起眼，龙的身形经消失在了碧蓝的天空中。
但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在大陆上寻找了那么多，他缺少的是一个具体的方向。
而现在, 他终于找到了。
要知道了自己在找些什么, 剩下的事对他而言就不再困难。
毕竟，这片山脉的面积虽然大，但绝非永无止境。
*
他在这片偌大的无人区中耐心而细致的寻找着, 追踪着有和龙相关的线索。
在刻的寻找之下，这些线索越来越多。
这些虽然都是细枝末节，但对于一个研究者来说却至关重要。
他几乎被如此强烈的喜悦砸昏。
这么长间来，自己的工作一次有了的进展。
——他终于可开始着手修订这套书中的关于这一部分的内容了。
随着间的推移，他能够受到自己和龙的栖息地越来越近。
龙在此生活的踪迹变得逐渐鲜明起来——岩石上的抓痕，被灼烧过的丛林，魔物被吃光的尸骸……
虽然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火龙一面，但他却能清晰而鲜明地识到，在这片丛林中，有着另外一个智慧生物的存在。
甚至……
有的候，他冥冥中有一种奇怪的，仿佛在被注视的觉。
他说不清楚这不是自己独处久导致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什么存在正在从暗处偷偷地观察着他。
不知道从什么候开始，营地里开始莫名其妙地丢东。
最开始是装着少量金币的钱袋，然后是银质的书夹，然后是一些亮闪闪的小纪念品……
因为都不是非常重要的东，他也没怎么上心。
或许是在行进过程中落到哪里去了吧。
夜『色』凝沉。
密密的枝叶织成厚密的穹顶，暗淡的星光从缝隙间淌入。
银发的青双眼紧闭，怀抱着古书入眠。
睡朦胧间，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传到耳边，游历多培养出的警戒心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青猛地睁开双眼，下识地伸手按住枕边的剑柄，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
下一秒，他和一双翠绿的竖瞳对上了视线。
见火龙半个身子探进了营地来，单腿站着，嘴里叼着望远镜的袋子，亮光闪闪的镜片晃晃悠悠地挂在下面，在暗夜中反『射』着微光。
它似乎也没有想到对方这苏醒，整条龙僵在了原地，瞳孔放大变圆，上去居然有些呆。
“……”
人类眨了下那双浅蓝『色』的眼眸，然后故作镇定地躺了回去，平静地闭上眼——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在短暂的死寂过后，慌『乱』的翅膀拍动声快速远去。
一切重归寂静。
黑暗中，人类闭着眼眼睫微颤着，显然并未熟睡，唇角不自主地弯起一点小小的弧度。
*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对夜里营地中的响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甚至有候刻将一些亮晶晶的东摆出来，并且愉快地发觉它们在二天来临消失的无影无踪。
在人类的纵容之下，火龙也变得越来越粗心。
它留下的痕迹越来越多，和营地的距离也越来越近，甚至有几次，他在早晨醒来隐约瞥见龙翼从天空一角掠过留下的黑影。
可惜……
安宁的光总是过短暂。
他很快就明了这片区域为何在这么长间里一直无人问津，人迹罕至。
一段间的平和就像是一场泡影一般，转瞬间就被狂暴的飓风撕扯成碎片，天地摇晃着，被呼啸的狂风裹挟，触目可及之处唯有不到尽头的雨幕，树木被摇撼拉拽，仿佛脆弱的弓弦，下一秒就被折断。
这里的雨滴中带着微弱的魔力，在地上一砸一个坑，落在身上隐隐生疼。
山石滚动，泥泞的洪流在酝酿。
人类的力量在大自然的怒火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在奔腾咆哮袭来的泥流中，他艰难地维持着魔力罩的平衡，头顶传来嘎啦嘎啦的恐怖响声，他抬起头，歪倒的树冠直直地向他砸来。
紧接着，眼剩下一片无穷无尽的漆黑。
……
不知道过去多久。
识一点点地从黑暗中苏醒。
眼皮沉重的仿佛坠着石块，仅仅是简单的睁眼都耗费了他全部的气力。
后脑勺传来剧痛，耳边嗡嗡直响，觉缓慢地从四肢回复。
眼是一个巨大漆黑的洞『穴』，狂暴的风雨声虽然被挡在岩壁外部，但却仍在刻摇撼敲击着四周，带来一种令人不安的恐怖。
这里是……
他缓缓地爬起来，因身上的伤口而微微蹙眉，打量着周遭陌生的环境。
下一秒，他愣了。
不远处的黑暗中，一条通体火红的龙窝在角落，它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响动，抬起了头来，睁着那双碧绿的圆眼，警惕而好奇地望了过来。
那双眼眸干净而纯粹，唯独没有敌。
*
火龙，是在远古期数量最多，也最普通的一种龙类。
体型不似岩龙，凶猛不胜黑龙，也远不及那些传说中的珍稀龙类强悍。
它们敏捷，纤细，往往更喜欢群居。
根据鳞片上的纹路来，可能有近千岁——这对于它这个种族来说算得上幼，并且从未离开过这片区域。
眼这个银发的，亮闪闪的人类，是它见过的一个智慧物种。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说龙语。
虽然说得不是很准确，而且还磕磕绊绊的，但这对它来说还是一次。
银发的青指着自己，用龙类的语言不熟练地说道：
“不……伤害。”
人类抬起手，皙的指尖缓缓地，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伸过来。
火龙懵懂地眨眨眼，略略俯身。
冰冷坚硬的鳞片与温暖柔软的指腹触碰在一起。
注视着那双如同春日绿叶般纯粹的绿『色』眼睛，人类青郑重地重复道：
“朋友。”
*
这部从穆家远古遗留下来的书正在被迅速地纠正，补全。
“巨龙身上的鳞片数量”…“巨龙的详细分类与生活习『性』-火龙类增补”…“巨龙的洗浴方式-火龙类增补”…“巨龙喜好的颜『色』-火龙类增补”……
即使是成的火龙也十分纤细。
它展开薄膜状的翅翼，优雅而舒缓地在天空间翱翔着。
地面上，银发的人类盘着一条腿坐在岩石上，另外一条腿自然垂下，姿态放松而闲适。
他那柔软的银发被风吹『乱』，浅蓝『色』的眼微眯，膝盖上摊着沉重的古书，书页被风吹得哗啦啦直响。
现在他本该将巨龙飞翔的姿势和信息记载下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握着笔，但却没有半点想要记述的冲动。
在他的人生中，一切与这本书相关的，永远是最高的优先级。
但是现在……似乎有什么不同了。
比起埋头将一切信息记录下来，他更愿抬起头，注视着龙在天空中优雅地滑行。
青一手按在书上，抬眼向着天空去，眼底倒映着火龙小小的影子。
他微笑了起来。
至少……他想安安静静地，独自享受这一刻。
*
间流逝的飞快，与火龙相关的条目一点点补充完成。
银发的青将厚重的书籍塞进背包里，再次踏上行程。
“你要，离开了？”
火龙蔫蔫地垂着脑袋，用不甚熟练的人类语言询问道，
“是的。”
他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火龙纤细的脖颈，鳞片的手坚硬而冰冷，钝钝地摩擦着他的掌心：“我的书还没有完成，还有很多遗迹没有探寻。”
火龙的尾巴沮丧地耷拉了下来。
“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再见的。”
青抬起手，给了它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旅程艰难而漫长，但是他经下定决心，无论他究竟在哪里，每隔一段间都回来望。
他缓声道：
“还记得之我说过的，人类世界的食物和那些有有趣的东吗？我得出去之后才能把它们带回来给你。”
火龙踌躇了几秒，然后不情不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青询问道：“你呢？还记得我之告诫你的话吗？”
“记得！”
火龙扇了扇翅膀，快速地回答：“不要离开这里，远离有和你长得像的生物。”
它疑『惑』地歪了歪脑袋：“但是，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道：“人类……复杂了，这样对你来说更安全一点。”
火龙眨着那双干净澄澈的绿眼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
它将人类送到丛林边缘。
他将一个简陋的，自制的魔法道具递给它：“到这个沙漏了吗？到它全部流到最下面，我就回来了。”
“你保证？”
银发的青戴上旅行的兜帽，冲火龙挥挥手：
“我保证。”
*
在将被补充和修订完整的那一册送回穆家之后，他再度踏上旅程。
要有龙类遗迹残存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
于和真正的龙类有过了近距离的接触，遗址中残存着的许多曾经让他到困『惑』而不解的信息和线索终于豁然开朗。
虽然修补的进度艰难而缓慢，但是却颇有成效。
他翻越崇山峻岭，淌过河流险川。
每到一处，他都收集一点龙应该兴趣的亮闪闪的纪念品，妥帖地放进背包内，期待着下一次见面对方的反应。
每次他都及回去。
就这样持续了数。
在距离约定的见面日期还剩一个月的候，他得知了大陆彼端发现了一个最新的遗址。
距离远了，如果去，可能就导致返程的间不够用……
不过也顶多迟上几天而。
在漫长的犹豫过后，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一趟。
回程路上，异变陡生。
毫无预兆爆发的海啸阻断了浅浅的海峡，让一整片区域都无法通行。
“我什么候才能走？”
他拧紧眉头，急躁的问道。
渔民望着不远处墨黑的云层，说道：“雨停就行。”
这一，就是半个月。
脱身之后，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往大陆的另外一端。
他忐忑地踏上了进山的路。
背包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他曾经承诺给火龙带的纪念品和人类制造的有趣玩儿，一般来说，这些都让龙十分开心，但是……
这次他迟到了。
迟到了整整一个月。
银发的青低着头，一边思考着应该如何道歉，一边加快了步伐。
但是……
待着他的，却是一个空『荡』『荡』的洞『穴』。
一切都和上次离开没什么两样。
岩壁上火龙降落留下的一重重爪痕，岩『穴』的角落堆放着一些亮闪闪的小玩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
他缓慢地，一步步地走了进来，弯下腰，捡起其中的望远镜。
上面落着一层薄灰。
……
正在这，不远处的闪光吸引了他的注。
在洞『穴』的深处，平常火龙蜷缩着睡觉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放着一个简陋的，自制的魔法道具，上去像是沙漏，但是最上方的沙粒经全部漏光，静静地躺在黑暗中。
*
他疯狂地寻找着龙的踪迹。
但一切都是无用功。
仿佛用没有底的碗舀水一般，有的信息都眼睁睁地流走，剩下即将被渴死的旅人。
那条有不到一千岁的轻火龙消失在了整个大陆之上。
悄无声息，再无踪迹。
在他回到穆家的候，有的人都被狠狠吓了一跳。
他们几乎认不出他来了。
银发肮脏打结，疲惫劳顿的面容上仍旧能够隐约瞥见斯文英俊的轮廓，一双眼却亮光灼灼，仿佛有无尽的极端和偏执在眼底燃烧着，仿佛黑夜中亮起的鬼火。
他待在藏书阁，没日没夜地翻阅着穆家这么多来有的任务日志和记录。
“你究竟在找什么？”
有人问。
他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一切信息都经被翻遍，没有任何线索。
他颓然地，缓缓滑坐在地上，瘦而苍的手指一点点地『插』进头发里，然后死死绞紧，指尖抽搐，手背青筋爆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终于，他把头埋在膝盖里，发出一声近乎非人的凄惨哀嚎，仿佛喉管被割裂般，带着近乎泣血的苦痛和无从宣泄的愤懑。
青枯瘦的身体蜷缩起来，哆嗦的脊背撞在书桌上，纷纷扬扬的纸片落下。
一个小册子砸在脚边。
他缓慢地，一点点地抬起头，一双眼被烧的通红，定定地向着那个方向去。
那是一本……借阅记录。
如果有穆家外的其他世家想要借阅藏书阁内的书籍，就必须要在这里留下信息。
一个想法闪电般地击中了他。
他颤抖着，伸手捡起册子，一页一页地寻找着，找到了自己补充修订的古书——这么多来，有一份借阅记录，来自一个未知的组织。
*
“没想到就是您修订增补了这套书的内容啊，真是失敬。”
“不得不说，如果没有您的着作的帮助，我们根本没有可能完成这次任务。”
“我们经监视那片区域很长间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主动进入，即使进入也很难坚持久，根本无从搜寻，本来为希望十分渺茫的，但没想到的是，这次它居然主动离开了那片人类无法进入的危险区——说起来还真是真的是走运，哈哈哈。”
“有件事还挺有趣的，当执行任务的一个队员，挺巧，也是和您一样的银发呢，说他在进入危险区的候差点被石头砸到，结果没想到候龙出来了，还帮他挡了一下——我估计是暴风雨大，这个队员错了吧，也或许是想多个喝酒吹牛的谈资……
不过多亏有这个『插』曲，我们才确认了它的位置。”
“说起来，既然您是研究龙类这方面的专家，正好，我有个问题想问问您——”
“大概这个发音的词，是什么思？”
眼的男人上下嘴唇相碰，舌头困难地卷起，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节：“在那条龙被杀之一直在重复，但是我们都听不懂龙类的语言，也不知道它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的话音落下，空气陷入死寂。
许久之后。一个嘶哑声音响起。
像是喉咙被烈火灼烧，浓烟熏蒸，粗噶到几乎无法听出出原本的音『色』，也无法辨认出发言者的龄。
像是一个破败扯碎的管子，突突地向外流泻着浓而黑的粘稠血『液』。
“……‘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