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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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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芷说“聪明人早该知道,就算吃了强扭的瓜,也不一定能尝到甜。”

陈修泽说“我只吃瓜,不在乎它甜或不甜。”

方清芷不理他,她讲不过对方,只去厨房中做饭,此时夜深人静,周围的人大多睡下了,没有声响。陈修泽进了厨房,挽起衣袖,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他说“我也饿了,借用你的厨房,做些东西吃。”

方清芷说“随便。”

她还是有些晕,水壶中有烧开的水,倒出,慢慢地喝。现今体温渐渐降下,方清芷也不怕陈修泽会对一个病人做什么还能做什么呢陈修泽平时也不喜欢毫无互动的结,合,更何况现在她只有力气同他吵架,也将所有力气用来吵架。

方清芷煮了双人份的面,陈修泽简单炒了两个菜。两个人,一个在单人沙发上刚睡醒,另一个生着病,下午又结结实实吵一架,现在都累了,一块儿在木桌上吃饭,谁都不肯再开口

想说,又怕一句话又要引来争吵。

就像玩搭建积木金字塔,诱惑你往上再放一块儿,又怕这一块儿导致事态走向不可挽回的分崩离析。

吃过饭,陈修泽看着方清芷又喝了药,才起身走,他的手杖仍在他昨日放的地方,孤零零的,平时怒吼的狮子此刻斜斜依靠着木质橱柜,好似被母狮赶走的落寞狮王。

方清芷低头喝水,她喉咙又痛又干。

陈修泽俯身,从暗暗阴影中拿过手杖,摸了摸上面的狮子,忽然开口“这根手杖,是我做了第一身定制西装时订购的。我之前没有用过手杖,只往那只有残疾的鞋中垫一些鞋垫,这样,瞧起来,外表也不像个跛子,走路也正常。”

方清芷咽下凉凉的水,她放下水杯。

灯光照了她一身,犹在病中,头发散乱蓬松,只穿了一件淡淡杏花色的长袖裙。

这样暗的灯光,她的手臂和脸都好似散发着朦胧柔美的光。

陈修泽知那并非柔软的光芒,而是如光般敏锐的细密尖刺。

那是她唯一能用来自保的东西。

陈修泽平静地说“现在想想,当时做法也不过是欲盖弥彰,垫的鞋垫再精准无误,仍旧会被讥讽是瘸子。所以我不再往鞋中垫东西,我定制了这柄手杖。我的确跛足,但那又如何,我只是腿有残疾,他们残疾的是脑子,岂不是更可怜。”

从那之后,谁再当着面嘲笑,陈修泽能用这柄手杖击碎对方的骨头。

他的指腹轻柔地抚摸着怒吼的狮头“一晃眼,七年过去了。这根手杖,也换了多次底座、杆身,狮子也重新浇筑、打磨过。”

七年前,陈修泽拥有了自己第一套手工定制西装,成功成为孟久歌手下独当一面的那个人。也是七年了,陈修泽挺过一次又一次的陷害、刺杀,一步步走了上来。

他身边的兄弟,七年来剩下的不多了,唯独这根手杖,始终跟着他。

陈修泽用这个手杖,用了七年。上面沾过血,狮子重新铸过两次,底部的银制换过十五次,就连手杖主体,也在惩戒叛徒时被狠狠抽断,又重新换了一根新的,还是原本的尺寸,原本合手的东西,他还继续用着。

不知如今的手杖是否还是开头的那个,但人人都会称赞一声陈修泽念旧,重感情。

除了方清芷。

她认定他只将她当作情妇。

她眼中,他不过是个没读过几年书、强行将她掳走的瘸子。

她本应是好学生,将来择偶对象应当也是优秀的医生或者律师。

陈修泽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对你说这些,大约我刚才也睡糊涂了。你就当这是梦话,不用往心中去。”

方清芷的头发乌黑如云,她站在灯下,不说话。

陈修泽欲言又止,顿了顿,握着那柄手杖,慢慢地出门,没有对方清芷说一句话。

他轻轻关上门。

方清芷坐在桌前,指尖摩挲着玻璃杯杯身,半晌,她起身,走到窗边。

明月高悬,冷风吹得树枝摇晃,她看见陈修泽孤身一人,握着手杖,微微跛着在寂静的夜里行走,安静到好似一片残缺、逆着风行走的树叶。

方清芷怔怔地在窗边站了许久,直到瞧不见他,才转身回卧室。

陈修泽晚上给她买的那些食物,都放在打包盒中,安静地放在柜子上,一盒又一盒。

方清芷已经吃过饭了,但她还是抱着这些,坐在桌子边,打开。

已经凉透了,面也坨在一起,更不要说鱼丸和沙嗲这些东西,冷了后,风味大打折扣,方清芷一个人坐在桌边,仍旧慢慢地用筷子挑着吃,吃了一半,她将东西收起,全都丢进垃圾桶。

方清芷不知自己怎么了。

她忽然看不清自己的未来了,好似飘荡在黑暗的海上,没有灯,没有方向,没有任何能引她行走的光亮。

她是渺茫海上一艘微小的船。

往后一周,温慧宁又来探望了方清芷两次,她的病渐渐好了,也开始正常去书店里打工。温慧宁知道她的专业,提议要不要来公司实习,为她开薪水,被方清芷婉拒了。俞家豪来找过方清芷一次,只说梁其颂养好伤、能下床后就离开了。

俞家豪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只有封信转交给方清芷。

展开信,方清芷只看到一行钢笔字,是梁其颂写下的。

「南来北往随征雁,行路艰难。」

俞家豪读不懂,探头,疑惑“什么意思”

方清芷合上信,微笑“是一首词,他有自己的规划。”

俞家豪叹息“我就是不懂你们说的话,没意思,神神秘秘。”

哪里神秘呢

梁其颂单单拆了这一句词,后面还有

「青泥小剑关,红叶湓江岸,白草连云栈。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

梁其颂未说出口的,都在后面。

他知道方清芷懂。

这是梁其颂的选择。

方清芷低头,将纸裁成正方形,折了折,折成一只千纸鹤,轻轻放在能晒到太阳的室外邮筒上。

她忽然想起陈修泽那个用了七年、经过无数次零件更换的手杖。

陈修泽认为那根跟了七年的手杖还是原来的那根,但只不到一年,方清芷已经确认今日的梁其颂已经不再是昨日的梁其颂了。

她仰脸,微微眯了眼,手搭在眼帘前“今天太阳好热啊。”

天气仍旧一天天热下去。

直到开学,倒是最热的时候,阿贤过来了。

阿贤脸上的疤痕明显淡了些,他戴着帽子,笑着说自己现在非常需要遮阳

“花了好多好多钱呢,”阿贤指着自己脸上那道如今是淡粉色、褪过一层血痂的疤痕,“都是大哥给报销的。”

他来的时候,方清芷正在花店里挑礼物,听到阿贤这样讲,愣了愣,又问“是不是再来几次,就一点儿疤痕也看不出了”

“也不会,”阿贤说,“医生讲了,说会变淡,之前那些坑坑洼洼、不平整的肉会变得平整光滑但颜色没办法,再长好之后,还是有痕迹的,会容易发红。”

方清芷想了想“其实也没关系啦,稍微有些发红,不明显的。”

阿贤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也笑“对,刚好我是个男人嘛,长得太好看也不行,容易被怀疑工作能力你在为大哥选花”

后面那句,阿贤高高扬起调子,有些欣喜的意味。

“不是,”方清芷解释,“同学的未婚夫过生日,要请我们一块儿过去。我不知送什么好,想选束花。”

阿贤问“上次书店里的那个同学”

“对呀,”方清芷没想到他还记得,说,“你记忆力真好。”

“还行,”阿贤笑,“选百合吧,百年好合,他们将来也是夫妻,这个兆头好。白头偕老,和谐美满,百年好合”

他帮着方清芷挑选百合花,指点她,该怎么挑之前和陈修泽一起跟着孟久歌的时候,阿贤没少做这些帮忙挑选花朵的事情。

陈修泽一直没有再来。

阿贤也不是经常往方清芷这边跑,他知道当初方清芷为什么搬出来,所以尽量让自己的动机像个朋友,而非“监视者”。和其他人相比,方清芷同阿贤相处其实更自在些,至少阿贤不会真的像个狱卒。

方清芷也不知如今她和陈修泽究竟算不算“分手”,也或者冷落分歧一拍两散找不出合适的词语。

阿贤倒是同她提了几次陈修泽的现状,说陈永诚无心学业,陈修泽原本想让弟弟去留学读书,现在也渐渐打消了这个心思。

陈永诚不适合做学术,真要送去英国,他本身性格顽劣,若是再染上些其他糟糕的癖好,岂不是更加糟糕。

“不是讲,97年英国佬就会离开吗”阿贤说,“今天早上,大哥还说,那个铁娘子戴”

方清芷说“戴卓尔。”

“对对对,戴卓尔,”阿贤说,“她昨天去大陆谈判,就是讲英国和香港的事,跌了一跤。”

方清芷顿了顿“她跌跤怎么了”

“大哥说,英国佬离开是板上钉钉的事,”阿贤低声,“香港的人口太少了,不能总看这一时。大哥看上内陆的发展前景,打算送永诚去那边做事。看,这些年香港的地产生意不就像个金矿么大哥讲了,现在去内地,那里才是还未开垦的大金矿。”

方清芷说“你一直在讲大哥说,大哥说,怎么陈修泽最近话这么多”

阿贤笑“那我不讲大哥说的,说大哥不说的事情。”

方清芷问“什么”

阿贤说“大哥嘴上不说,我看他挺想你的。你离开后,他便天天睡在你房间里了。”

方清芷抱一束洁白的百合,转脸看窗外“那个家都是他的,也不是我房间,我只是暂时住在那里而已。”

阿贤不说话,他只看方清芷怀里的百合,洁白,美丽,馨香,是他亲自挑的,每一朵都完美无瑕,无论花还是茎,都没有缺陷。

一如对方。

到了。

方清芷抱着百合花躬身下车。

米娜同她未婚夫家庭都阔绰,虽然尚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远超普通家庭。方清芷捧着花送过去,米娜笑着迎接,她右边的腿有一块儿淤青,颇为惹眼,只笑着说是不小心磕碰到了。

方清芷没有放在心上。

她之前一心读书打工,极少交朋友。现在才渐渐觉出朋友的重要性,不过也不会主动去结交,对于旁人递来善意的橄榄枝,方清芷也不会拒绝。

比如米娜邀请她们来的这一次。

直到傍晚才散场,方清芷不饮酒,但不慎吃了一小颗酒心巧克力。味道虽然不重,但对于丝毫碰不得酒精的她而言,仍旧是个大麻烦。

尽管她在尝出酒精味道时就偷偷吐了出来,也不能保证当真安然无恙。方清芷急急同米娜告别,只说自己家中有事,先回去。

米娜好心肠地让司机送她到家。

下车时,方清芷的步伐就开始不稳当了,偏偏房间还是在三楼,她头昏眼花地扶着墙慢慢爬楼梯,刚踩了一脚上去,台阶窄,便不小心跌在地上,磕得膝盖痛。

没等方清芷起身,一双手扶起她。

方清芷转身,看到陈修泽。

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他还是那个模样,如今不笑不讲话,看着有些严肃。

陈修泽将手杖递到方清芷手中“拿着。”

方清芷下意识拒绝“不用。”

陈修泽强行塞住“替我拿着。”

方清芷没问他怎么突然在这里,只安静接过手杖。陈修泽半蹲在她身边,示意她趴在自己背上他要背她上去。

方清芷依靠着冷冷的墙,摇头拒绝。

“上来,”陈修泽说,“我腿脚不好,抱着你上楼梯,容易跌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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