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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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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破旧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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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东的天气,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想哭时就哭,想笑时就笑,根本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

昨天白天还好好的,晚上也好好的,白天有太阳,晚上有月亮,今天早上醒来,听到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居然下雨了。农村也好,城市也罢,在雨里,可不止万物的轮廓都会有一些改变。国道省道县道乡道,都会湿漉漉的。低凹处会积水,黄泥路会泥泞,出门要带伞,尽管雨不大,但对气温的影响可不小。一旦下雨,气温会下降,变冷,躺在树下众多破烂之间的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要遭大殃了,寒风冷雨两面夹击。即使没冻死,也会冻成内伤。住在简陋屋子里的孩子,也许因为被子的单薄,从窗缝涌进来的寒冷,会冷酷无情地侵略了他们的美梦。建筑工地的铁更加冷冰冰,砖头更加沉甸甸。当万物在雨中欣欣向荣,有多少人正在苦恼啊!

在电脑上敲下这些文字,人便陷入了沉思。

其实,我要写的不是这个,我要写的是其它。我的写作,就是这样子,常常写着写着就迷路了。等我再拐回来,雨可能已经停了,该吃早餐了,窗外也不再是静谧,而是渐渐喧闹起来了。那么,言归正传吧。

此时的我,坐在一间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出租屋里。这间出租屋离我上班的学校最多两百米。出了校门左拐走到星星旅馆,隔着一条路可以看到万和超市,沿着这条路往里走,第一家是茶香鸡饭店,它的旁边是外来人口居住中心——本镇的外来人口居住中心。这样说也不是很对。毕竟除了这里,其它地方也住有外地人,甚至更多。这个住宅小区,之所以有一个这么响亮的名字,我猜是得益于它的地理位置——离镇政府不到三百米。

它是政府出资建造的,不是私人的,专门租给外地人。

这个居住中心,有七栋房子,每栋都有两层,每层都有十间,每间面积都差不多大小,租金都是每月250元。但奇怪的是,有一天,我去找陈大哥(租房管理人之一)交房租,给他三百,他居然找我七十元。

我看看手中的钱,又看看他,一脸疑惑,忍不住问:“房租降价了?”

“呃,呃,没有,没有,我搞错了,我以为是你要租的房子的隔壁那家……”个矮,鼻大,唇厚,发短,脸黑,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的声音有些粗哑的陈大哥连忙解释。

“为什么大家的房租都是250元,我隔壁那家却是230元,比我们少20元呢?”我把多找的20元递给他,好奇地问。

“是的,你隔壁那家,我给他230元。是的,就那家是230元。其它都一样的。不信,你看。”他从抽屉抽出一沓装订好的A4纸,上面是一个表格,标明了哪个房间住着谁,租金是多少。好吧,我明白了,还是闭嘴吧,陈大哥顾左右而言他,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肯定是因为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比如,这间房子曾经的租主,在房间里烧碳自杀了,或上吊自杀了。

在朝辉学校干了两年,我一直都吃在学校,住在学校。找租房的念头也是这学期才有的。犹记得当初,每个周末,要么骑自行车,要么坐公交车,去两公里外的补习班,去十公里外的补习班,给一个学生或几个学生上课,有时是阅读课,有时是写作课,有时是阅读写作课。补习班的老板给我分配的学生有三年级的,有六年级的,有九年级的。

给三年级的三个小屁孩读故事(我一般会带一本故事书过去),

然后要求他们写一篇想象作文,这个比较有趣,比较简单,比较放松。六年级的只有一个学生,叫他松吧,是一个经常有黑眼圈,说话有点口齿不清,但写字挺漂亮的,可惜对待补课越来越懒。他爱打篮球,身体却比较瘦,没有长期坚持运动后的强壮,令人费解。

补习班老板姓谢,我们都叫他谢老师。他让我对学生严肃点,严厉点,但我不想这样。在学校里发火已经够辛苦的了,在补习班还要发火,那不是自找罪受吗?

因为我抱着这样的态度去教学,学生逐渐摸清了我的性格,知道哪怕没有写完作业,没有做完试卷,也不会受罚,便越来越放肆,到最后,彼此都放弃了对方,差不多每次上课都是在那个补习班的小房间里坐在同一张桌子前大眼瞪小眼,有话就聊,没话就睡。结果,单元测验,他退步了,家长告到谢老师那里,谢老师找到我,我们为此“吵”了一架。好吧,是时候离开了。

而九年级的那个学生,也不让人省心。这个学生的自觉性,纪律性也比较差。不过,我挺喜欢他的。因为他思维活跃,玩东西总能玩出新花样来。他经常带一些小玩具过来玩。这些小玩具都是我以前从没见过的。他叫轩,虽然未成年,但长得比成年的我还高大,是班上的篮球队员之一,语文成绩能考七八十,挺帅气的一个小伙子。爸爸在纸厂上班,妈妈开了一家奶茶店,除了他,家里还有一个才六个月大还在襁褓中的妹妹。

一方面呢,我理解他,体谅他,这也为我“放纵他”奠定了基础。读初三的他,因为是在比较好的公立学校,是内宿生,周一到周五,学习任务都很重,每天都要写很多作业。到了周末,本该好好放松的,却又被妈妈逼到了补习班,而且报的科目不止语文,又是上课,又是试卷,该多累啊。我便抛弃了补习班老师的责任,由着他来。他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不写。一节课两小时,有半小时写作业都算多了,而且写的还是他带来的作业,不是我准备的试卷。既然如此,到后来,我都懒得准备了。反正我们的上课是这样的——他玩我的手机,我在旁边陪着。

手机里,我下载了一些小游戏,比如超级玛丽,暴力摩托,开心消消乐,切水果等。不过,他最喜欢玩的还是王者荣耀。这款腾讯QQ手游——王者荣耀,在学校里,学生玩,老师也玩,特别受欢迎。小学生也好,中学生也好,男生也好,甚至有些女生,也都在玩。说起王者荣耀,他便滔滔不绝。玩起王者荣耀,他便两眼放光。

真是一个典型的电子游戏迷啊!

老板请我来是给学生上课的,不是陪学生玩的。我没有做到该做的,良心有些不安。另一方面,我觉得我的时间不值这个钱(小学生一个小时25,初中生30),我不能这样浪费时间,只是陪着学生“胡闹”,对自己的内在修为一点好处都没有。我应该好好利用属于我的周末时间,做更有意义的事,为自己为人生创造更多的价值。

我选择辞职。

我已经想好了,租一个房子,买一些书,在这个房子里,好好读书,好好码字。我有一个文学梦,虽然未必能梦想成真,但总要为之努力一下,拼搏一下,尝试一下吧。然后我就找到了这里,租了一间房子,牌号是:70215。是的,在七栋,在二楼,在七栋的二十个房间里排号第15。

第一次走进外来人口居住中心大约是三个月前,即2016年的11月份。那天晚上,学校里有男老师组织打篮球,约我去,我说我有事,拒绝了。

保卫室就在外来人口居住中心的大门口。所谓的大门,其实就是宽约三米的路,路两边的铁栅栏几乎从来没有关过,一年四季都开着,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开着。灯火辉煌的保卫室,放着好几张办公桌,进门右手边墙上有一个很大的白板,几乎占据了整面墙,上面用黑字画了一个表格,注明了门牌号,写了户主的名字。不过,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更新。说不定有些户主早已搬走。墨水糊涂了,整张白板惨不忍睹,就像最调皮的小孩在污水沟里滚过一样。

正面墙上一个框是管理人员简介。这些管理人员都肥头大耳的,身穿制服,尽管因为时间的侵蚀,有些朦胧了,但那骨子里的威武还是隐隐约约地透露出来了。一共七八个人吧,我没有认真数,但我记得好像都姓陈。另一个框是居住中心的管理制度。左手边是一个大窗,窗前的桌子上放着一台台式电脑,估计是供工作人员使用的。

见我进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把头从张开的报纸上抬起来了,他就坐在管理人员简介下面的办公桌前,正在看报纸,未等他发问有事吗,我先问这里可以租房吗?他没有听清楚,反问我:“什么?”我重复一遍,他终于明白。然后便事不关己的样子口气淡淡地说:“明天再来。”我愣住了。按理,有人来租房,应该很热情才对啊。毕竟是顾客上门,有钱赚啊。他说的明天再来是什么意思呢?

我强忍住心中的不满,轻声问出自己的疑惑:“明天再来?”

他又抬头看我一眼,然后低下头,说:“是的,明天再来。”为什么要明天再来呢?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吗?有没有房子出租?价钱多少?需要办什么手续?你不是应该都清楚吗?我傻站在那里,问也不是,走也不是,突然就恨透自己了。怎么一走出校门,就判若两人了呢?在教室里,在学生面前,我是多么“威风凛凛”,多么“能说会道”,到了外面,却呆若木鸡,连话都不会说了?唉。

见我没有离开,左右为难的样子,他才补充解释一句:“那个人不在。”

那个人?是谁?我突然有点明白了,哦,这个老爷爷不是房东,房东要明天才在。当时,我以为这个居住中心是私人的,后来才知道不是。这个居住中心没有房东,如果硬要说有,那就是政府。没有房东,但有管理人,有负责人。这个老爷爷应该是普通的保安,不是管理人,不是负责人。他只是晚上来值班的。

“那……明天几点过来好?”听到我的提问,他想了一下,用不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说:“九点吧……十点吧……九点以后他应该就在了。”

我连忙说谢谢,逃了出来。

第二天过来,我见到了陈大哥。听到租金不贵,我便问他能不能领我看看房子。他说可以,并且问我想租什么样的房子。我说要偏僻一点,安静一点。我租房的目的,起初就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不受打扰的地方“闭关修炼”——看看书,写写字。

走进居住中心,我才发现。这里的房子是多么低矮,道路是多么肮脏,家家户户门前都晾有衣服,我还看到了我们学校的校服,估计这里面有很多孩子都在我们学校读书。心中出现一个小担忧:如果以后遇到我认识或认识我的学生怎么办?我不想学生知道我在这里租房了。我不想任何人知道。好在我看到的校服都比较小,好像都是小学生穿的。我教八年级语文,但愿这里没有在我们学校就读的初中生。有女人在准备午饭吧,手里提着一只死鸡,在拔它的毛;有男人在香烟袅袅吞云吐雾中喝茶,见到我们,都齐刷刷地望过来。仿佛赤身**走在大路上,我感到有些困窘,脸发烫,耳根发红。

陈大哥在前面带路,我跟着他走,一边走,一边打量。阳光照下来,好像也不能亮堂这里,明朗这里,四周阴气很重,湿气很浓,显得灰暗统治了一切。不过呢,生活气息也很强烈。都是普通人家;都是打工人家;都是外来人口。想到我可能就要住在这里的某间房间,心情有点小兴奋,小期待。我会在这里遇到谁呢?会在这里遇到什么事呢?

陈大哥带我到了他认为比较安静的七栋,到了二楼。这里还有七八个房间没有住人,他为我挑了中间的一个靠近楼梯口的,说这个房间比较干净,曾经住的是一对年轻夫妇。我看看左边,再看看右边,点头同意了。打开门,看到里面空荡荡的,转身问:“这里不提供床铺吗?”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停顿一下,他说:“如果你需要,我给你找一张吧。”我说:“好的,谢谢。”

相比旁边的空房,这个房子确实比较干净。但因为应该很久不住人,天花板上织了一些蜘蛛网,地板上积了一些灰尘,我还看到进门右手边的墙上贴着两张海报:一张是快乐ABC。一张是最新幼儿口算训练图。隔着一堵砌了三分之二,没有完全砌到天花板的墙,里面是所谓的厨房和厕所。它们用一堵小墙隔开。中间是一个窗户。铁已经锈迹斑斑,玻璃已经烂掉,光就从这里照射进来。两个水龙头,一个在厨房,一个在厕所。拧开它们,厨房的没水来。厕所的流出一些浑浊的黄水来后就断流,而且水龙头也已经坏了感觉。

陈大哥看到后,解释说:“下面的水源开关还没开,所以没水。这个水龙头不太好了,到时我帮你换一个。”

“行。那就这样定了吧。”

厨房里有两张摆在一起成九十度的长方形小桌子,高约一米,看它们的样子有点怪,七拼八凑出来的,其中一张中间的腿还垫有好几块红砖,好在桌面是平的,摇一摇还算稳。到时,在这里可以放电锅炉等生活用具。

从七栋二楼的另一间空房里,陈大哥帮忙,我们搬了一张床过来。所谓的床,不过是一个木架框子,上面铺了一块脏兮兮的花布。勉强对付着用吧。在对面六栋二楼某间房子,陈大哥又给我找了两张长长的木桌子,他说之前有个老师想在这里办补习班,因为招不到学生就放弃了。这个桌子本来是打算给学生用的。后来,我又多要了两张。在租房里,两张拼成一张,擦干净桌面后铺上从学校保卫室拿来的报纸,看书写字用的桌子就有了。

慢慢地,只要有时间,我就过来布置租房。把房子打扫干净,把该擦的擦干净,在床上铺了一张新买的床垫,在床的靠背和挨着床的墙贴上墙纸,睡的地方就焕然一新了。日子一天天过去,租房内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齐全。

两个星期后,正式开启了我的夜读生活。差不多每天晚上,我都会在这里度过一到两个小时。网购了好几本古文著作,我都带它们到这里来。读的第一本是《史记》。这些书有《庄子》、《古文观止》、《世说新语》、《山海经》等。还有木心的著作,比如,《我纷纷的**》、《西班牙三棵树》、《哥伦比亚的倒影》等。

我才发现,司马迁的《史记》,被鲁迅称为“无韵之离骚,史家之绝唱”的《史记》确实不错。尤其是写楚汉相争中的项羽和刘邦时,用词精到,描绘精确,令人如同身临其境。垓下之围,项羽唱的歌,细细品味,催人泪下——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力气很大,志气很大,能力很大,本领也很大,可是,此时的他——楚霸王,就要失去他最心爱的一个女人,最心爱的一匹马了,已经无为能力保护他们了,其心情是何等悲痛!这意境是何其悲壮!这感染力是多么强悍!千年后,万年后,能读懂的人,恐怕都会为之扼腕长叹息!

而刘邦终于战胜项羽,经过努力,成了一国之君,史称汉高祖。当了汉朝的开国皇帝后,有一次回到家乡,召集族人共欢宴,他在宴会上唱的一首歌也令人痴迷——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言简意赅,意蕴无穷。

我特意把这两首歌工工整整地抄写下来,稳稳地贴在墙上。看书看累了,一扭头就可以看到它们。我愿意,时时默记,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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