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二次见到蒋然。
和三日前的那个傍晚相比,她印堂黑红相杂,气运衰败。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必然大难临头。
猜也知道,她今天来找我,很可能是因为别无他法,病急乱投医。
我很想帮她,但爷爷说过,我要十八岁生日,也就是今晚之后,才能正式开门问诊。
现在,还不到时辰。
我狠起心来,摇了摇头。
“这样啊……陈少爷节哀。”
蒋然面色一沉,轻轻叹息,转身去了别处。
我看她黯然背影,只盼她能撑过今日。
过了今日,我就能出手救她了……
爷爷葬礼进行的很顺利。
中午,大家吃过豆腐宴之后,纷纷告辞离开。
最后没剩几个客人的时候,有个穿了件黑色绣龙唐装的中年人,到我面前站住脚跟。
这人五十多岁年纪,身形微胖,剃了一个光头,一双嵌在嵌在胖脸上的小眼镜圆溜溜的,格外明亮。
我确信这是我今天第一次见到他。
他什么时候来的、有否拜祭过爷爷,完全没有印象。
但奇怪的是,我看他有些眼熟。
以前见过?
“陈爷最终还是把鬼医绝学传给你了吧?可惜了,这门绝学到你这一代,就要断根了。”
光头中年人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他口气虽然云淡风轻,话语却让我有种强烈的被冒犯的感觉。
什么叫到我这一代就要断根了?
会不会说话?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目光冷了下来。
“别看我,先看看你自己是不是能活到明天吧!”
光头中年人摆摆手,拔腿离开。
我脸上肌肉忍不住微微一抽。
很显然,光头中年人知道我今晚有一场生死大劫的事。
而且,在等着看我笑话,等我死。
他是谁?
我死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为什么这么的来者不善?
直觉告诉我,如果我今晚不死,他会给我补一刀。
不过,无所谓了。
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我已经有阎王爷惦记,有正邪十八门觊觎,不怕多他一个光头。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怕他?
韩振、林霞两口子留到最后才走。
他们今天过来,欺负我不会说话,那日明明已经撕了婚书,今日还在人前以亲家身份出席爷爷葬礼,捞了一拨人脉。
我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们这股子钻营劲儿,但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们的无耻。
“陈皮,今晚就是你十八岁生日吧,阿姨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就不给你订蛋糕了。”
林霞这话说的,就好像以前给我订过一样。
我无动于衷,面无表情的直视着她。
“不出意外的话,你今天就要死了,对吧?我看你今天收了不少礼金,留在你这儿,以后也用不上了,不如交给阿姨。”
林霞切入正题,理直气壮的说道:“我家凤歌跟你订婚那么些年,也没沾上你家什么光,权当你给她零花了!”
什么?
我还没死呢,她就来惦记我收的礼金?!
贪得无厌!
恬不知耻!
丧心病狂!
我火气上涌,啪的一巴掌拍在供桌上。
一口钢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
林霞大概看我面目狰狞,
吓得倒退一步,等着我质问道:“你想干什么?我是你长辈,难道你还敢动手打我?”
“他敢?”
韩振淡淡冷笑道:“霞儿,别跟他一般见识,咱们先走。他今晚必死,那些礼金是带不走的,明天一早再来拿也是一样的!”
两口子趾高气扬的出门离开。
耳听门外传来他们驾车远去的声音,我心中怒火难抑!
韩振,林霞,你们简直不是人!
你们盼着我死是吧?
我偏不!
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我不但要活下去,我还要找个机会,好好教训一下你们这对忘恩负义的畜生!
深吸一口气,我给爷爷香炉里续了三炷香。
然而,我刚刚准备去收拾一下丧礼残局,就见香炉里的供香自行熄灭了。
香头上的白烟,无序消散在空中。
我的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
爷爷不受我香火?
为什么?
脑袋里猛地一个激灵,我忽然想到,他老人家临终前交代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哪怕韩家悔婚,我也不能记恨他们,还要积极主动帮助韩家度难消厄。
爷爷这是知道我心生怨念,对我不满吗?
我强行驱散心头怒火,皮皮祷告:爷爷放心,我一定听您的话,不记恨韩家……
再上香,白烟直上。
遗像上的爷爷嘴角微翘,似乎是在想我颔首微笑……
毫无疑问,我猜对了。
只是,爷爷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我对韩家宽容呢?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
我早早摆供桌,燃供香,最后手握爷爷的骷髅拐棍,在供桌背后坐定。
这是爷爷临终前要求我的第二件事。
一来,是为了能让我看到十九岁的太阳;
二来,代表着我将以鬼医十九代传人的身份,正式开门问诊!
这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目的。
但我相信,爷爷这么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
回望爷爷遗像,我鼻子不知怎么的泛起酸涩,眼角不受控制的湿润了。
心底里,是一种强烈的渴盼,渴盼我现在就能开口说话。
如此,才能亲口告诉爷爷:我已经长大了,请他老人家不必牵挂,安心离去……
被夜色包裹的时间缓缓流逝,不知不觉之间,就到了半夜子时。
呼——
猛不丁的有一阵阴风窜入破庙,吹得供桌上的烛火不安分的摇摆起来。
这是要有伤病鬼登门求医了吗?
我心情不受控制的紧张起来,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
过去十二年,我遵爷爷教诲,头悬梁锥刺股,刻苦学习鬼医绝学,但今时今日,才是我第一次开门问诊。
我暗中提醒自己,一定要维护好鬼医世家尊严,绝不给爷爷丢脸!
呜咽阴风,渐渐停下来的时候,两道影子缓缓走进破庙之中。
我看清他们身形,一颗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上。
这两个影子,一黑一白。
头戴高尖帽,手拎哭丧棒。
这哪是来找我看病的伤病鬼?
分明是来索我命的……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