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江熙有关的部分未标明来源。这部分包含了许多人的背景调查资料，周铜的注意力在江熙那一页上。这张纸明显比别的旧，显然被人看过多次。

上面说，江熙的生父是一位被周青谷弄死的律师。江熙七岁那年，父亲被周青谷设计除去，母亲坠楼而死。她被人贩子从凤凰山带到青谷，由新镇上一户人家收养。她曾说，如果有人要揭露周青谷的罪行，她愿意出面作证，落款时间是她遇见周硼之前。

周铜今天来见江熙，心情十分复杂。

她和周硼结婚时，周青谷已经死了，从她对周硼种种来看，她嫁他，大约真出于爱。只是这份资料，哥哥一定看过了，这张纸上的折痕，是他吗？看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该死的糟老头子，死了还在祸害人。

江熙此时半坐在病床上，人瘦了，面色潮红。杨景明说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

“你还好吧？”周铜有些别扭，她还从没对她说过关心的话。

江熙也不适应，看着窗外说还好。

“杨老师来做什么？”周铜问。

出乎意料，江熙没说她多管闲事，而是异常配合：“问周硼的股份要怎么办？”

病房内陷入了沉默，直到到江熙受不了了。

“没事你走吧，我要休息了。”

“你爱过我哥哥吗？”

两人同时出声。周铜的声音弱，消散在逐客令里。

江熙转身面朝她：“什么？”

“你恨我哥哥吗？还有我。”

江熙再次确认：“你说什么？”

“你恨周青谷吗？”周铜又问，“有人告诉我，周青谷害死了你爸爸。如果不是周青谷，你爸爸不会死，你也不会被姓江的夫妻俩收养，他们还对你那么差。你嫁给周硼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你仇人的儿子。”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留我哥哥的孩子吗？”

“我爸看到你的那天晚上，心脏病发作去世了。他的死，和你有关系吗？”

“你怎么知道我爸是你的仇人的，谁告诉你的？”

一连串问题砸过来，全部出乎江熙的意料，她懵了。她抿了抿嘴，习惯性地想要否认。

然而，周铜真诚地直视着自己，她与周硼并不相似的年轻脸庞上浮现出一种与他相似的莽直气质。江熙不想骗他了。

没有犹豫太长时间，她开口问：“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周铜抿嘴，她不确定，周硼手上有江熙的背景调查这件事，江熙知不知道。就她回青谷短短几天所见，周硼和江熙的相处模式分明和从前无二。

她决定诈一诈：“是哥哥。一个月前，他因为铜矿的排污丑闻，被叫去配合调查。出了拘留所，他给我打电话，告诉了我这件事。他说，原来你嫁给他，是为了报仇。”实际上，周硼说的是，原来她嫁给我，真是为了钱。

“一个月前……”江熙脸色瞬时煞白，喃喃道，“原来他早知道了。我还以为自己瞒得很好。可是，他为什么不问问我？”

她的反应说明了一切。周铜犹豫着走过去，坐在床边，生疏地拍了拍嫂嫂的背以示安慰，嘴里却要继续试探：“所以，你恨他吗？”

“为了不相干的人，恨周硼？”江熙摇头，“我甚至想不起来那个人长什么样。你不信我，周硼也不信我，是我自作自受。可是，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和周硼结婚是出自真心。“

周铜说：“我相信你。

“脑子里却觉得有哪里不对。

没等她想起来，江熙往下说了：“流产是因为胎儿停止发育，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会留下它。你爸爸的死，是个意外。也许是我妈跟我比较像吧。那天我跟着周硼到你们家，看见你爸，他问我，你不是跳楼了吗？怎么还活着。我说，我来看看他。他捂着胸口，然后就死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周青谷的死竟如此草率，周铜听完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死成这样，并不稀奇。然而她今天并不是追究父亲的死。她关心的是周硼，他怎么死的，死前做了些什么，发现了什么。

“我哥哥他……“

江熙很快补上一句：“这件事，我没告诉过周硼。”

周铜松了一口气，妻子另有所图已经够他心苦了，要知道江熙吓死了他尊敬的周青谷爸爸，恐怕死前十分煎熬。

她问江熙：“你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

“找到杀死哥哥的幕后凶手。”

江熙问：“不是已经找到了吗？杨老师说，是一个姓林的工人。”

周铜说：“他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其实，刚才我是骗你的，你的身份，不是哥哥一个月前告诉我的。我昨天才知道。6月9号上午，我去见哥哥的时候，他给了我这些东西。然后下午，他就死了。”

江熙似乎没反应过来：“什么？”

“文件里有你的背景调查、排污计划改造书和一些照片。我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联系，但一定和哥哥的死有关系，杨老师也参与了。我想查出来，你能不能帮我？”

江熙问：“杨老师？”

“在我哥死的那天晚上，杨景明来找过我，我当时说不知道。后来哥哥手里的文件到了我手里，我看完之后想起来，他是借口矿场的股权套话，明里暗里问周青谷的遗嘱写了什么。刚刚，他是不是问了你股权的事？”

“股权，噢，对，他问了股权。“江熙身上的薄被悄悄滑落，她浑然不知。

空调温度低，周铜伸手帮她把被子拉上去。

“哥哥给我的资料，你想看吗？”

端坐在床上的江熙却像被吓了一跳，瑟缩着往后退。周铜这时才发现，她的手凉得吓人，脸比她进门前更没血色。

“不看了，看了也是伤心。”

周铜再次确认：“不管怎么样。你会帮我吧？”

江熙问她：“为什么相信我？你从来不喜欢我。现在又知道我跟你家的怨仇。你就不怕，我和杨景明是一伙的？我现在说帮你，回头就把你卖了。”

怕，怎么不怕？周铜想，只是在青谷市，能帮我的人里，谁和杨景明没有一点关系。

“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我哥哥。他很爱你，很相信你。我爱他，我信他。我有眼睛，看得出来，你也爱他，你不会看他死得不清不楚。”

江熙的脸色更白了。

周铜接着说：“不怕你嘲笑我。刚刚拿到文件的时候，我根本没想着要翻开。哪怕心里知道它可能和周硼的死有关系，我也只想着逃，把这一摊子乱事扔给别人，什么也不管，继续在外面过我的逍遥日子。但是，周硼对我多好啊，从前有什么事是他给我挡着，我才能什么都不管，成年累月地飞到保护区去当我的绿色大使。现在他死得不明不白，我置身事外，我做不到。”

此时，有护士进来查探，眼尖地发现江熙身下的垫子红了一块，且有迅速扩大的趋势，连忙呼叫医生，病房里一下嘈杂起来。

护士责怪周铜：“干什么？干什么？早说病人恢复得不好，不能受刺激，要好好休息。你们一天天的要干什么？流产不是小事，一个不好，要留一辈子病根的。就不能消停几天吗，昨天两拨人，今天又两拨人，还有你，自己身体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走走走，快走，今天探视时间结束了，有什么事情过几天再说。”

周铜站住不动，直到江熙答应下来：“好，我帮你。”（6月16日，星期四）

青谷今年的雨季来得早而猛，暴雨继续，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天气预报说本次暴雨将持续五天。当晚，小赵认为和老刘一商量，雨期长达五天，变数太多，他们决定不等蔡中和送上门，而是掉头上高速，转到邻市上青谷的那条路，多开几个小时车，要尽快看见蔡中和和杨景明，当然，主要是蔡中和。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不等他们报备，上面来了安排。铜矿南边一个村里因为暴雨天气出现大面积塌方，情况较为严峻，需要市局派几位刑警前去支援。老刘是郊乡本地人，熟悉情况，是最适合的人选。

听说在当地指挥救援工作的是张普华，老刘带上了小赵。（6月17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