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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女萝(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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汝河从云梦山巅太白顶的雪水化来,一路叮叮咚咚,流经山谷和平原。

袁氏庄园就建造在离平舆城外不远的汝水畔,汝河横贯东西,将其分割为南北两部分,北院诸堂为公务议事之用,南边的亭台楼榭则居住着夫人女眷们。

自袁匡杀先太守自立以来,日子已过去五月有余,而天子的封诰却迟迟不见,于是,这太守之位始终坐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可怜汝南太守袁匡,自幼熟读经文典籍,博览群书,却只知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并未被培养出半点治世理政的才能。

每日面对着小山堆一般的文书,已令他焦头烂额,晨起还要在一众属官前假做淡然,实在非常憋屈。

袁匡积劳成疾,刚当上太守不久便病了一场,不得已卧榻修养数日。

这不歇息则已,一修养,反而让他摸到偷懒的关窍,病愈后越发不思处理政务,日夜流连于后宅,醉而闭门,尽日酣歌,一夜夜倒十分快活。

秋高气爽,云淡风轻,湛蓝的天空中飞过两行大雁。

梆子“咚咚咚”敲了三下。

袁匡被巨大的鼾声惊醒,睁开眼,呼吸急促起伏。

窗帘忽然一下被解开,一阵香气袭来,有双红酥手捋着他前胸问:“大人叫梦魇着了?快去倒水!”

袁匡伸手胡乱抓了一下,把一颗香喷喷的头颅摁在胸口。

人声变得嘤嘤嗡嗡:“……大人大清早的急什么呢?该起了。”

袁匡深深吸了一口气,膏子香氛充盈整个大脑,感觉心跳渐渐平复,才松开手坐直。

他甩了甩头,揉着太阳穴问:“什么时辰了?”

“卯时三刻。”女人嘻嘻笑着,拧了热巾过来给他擦脸:“妾已经把朝食备好,大人盥洗后就可以用饭。”

那女人撅起嘴凑过来,去吸袁匡肥厚的嘴唇,却被对面人一把拽住手腕,跌倒进怀里。

门板咚咚咚抖了三下,震得灰尘扑簌簌朝下掉。

清风撩起帷幔,雕花床榻上,男人正和女人作乐。

“大人慢些……有人呢……”

“还这么有劲?哈哈,看来昨晚上累得还不够。”

这时候又有人叩了三次门,响声很不寻常

榻上安静片刻,袁匡突然掀开帘吼叫:“说了不让进,都滚蛋!”

女人衣衫半褪,从纱帐后探出红艳艳的脸:“大人勿要动怒,仔细伤了身子,且先让妾去看看。”就赤着雪白双足下地,透过菱花窗孔,向外窥了一眼。

“哪个不长眼的?”

却不料女人塌着肩膀小跑过来,一头扎进袁匡怀中,戚戚嘤嘤发起抖:“呜呜……大人……”

袁匡披了件薄衫,没有系带,从内室晃荡到外间,抬起头时,和继妻高氏打了个照面。

一轮冉冉升起的火团从地平线升起,照亮充血的双目,发黑的嘴唇。

酒意蒸发,荒唐也无处遁形,他一时竟没办法适应光明,只好举着胳膊挡住阳光,藏匿在那片黑暗中。

高赫因站在晨光尽头,妆容妥帖,面带微笑,细眉下双眼含情,脸上并没有半点责备。

她微微躬身:“郎君睡得好吗?”

袁匡砸吧着干裂的嘴:“好,好啊。”

“那就好。”高夫人又笑了一下,缓步走近,要替袁匡系上衣带,姿态是极自然的亲昵。

鼻尖传来陌生的气味,他低下头,见高赫因眼下布满乌青,原本姣好的容貌已不复往日。

心中平静无波,没有愉悦,只有满腔厌恶。

若不是当初鬼迷心窍,非要将高氏扶为正妻,又怎么会致使天下人群起而攻之?

若不是图一时痛快,杀了汝南太守,现在这堆麻烦事又怎会落在自己头上?

每次想到这些,袁匡就止不住地心烦,止不住地痛苦。

久而久之,曾与他立下过山盟海誓的高氏变得无比碍眼,几个月间,索性借口公务繁忙,再未留宿在她房中。

就连她所生的两个儿子也很少见了。

清晨的庭院十分安静,院子里,奴婢拿着笤帚唰唰扫地。

女人鼻翼一呼一吸。

高赫因问:“大人没穿妾缝制的那件寝衣,是不合适吗?”

袁匡别过头,没回答。

高赫因面上淡淡地,看了丈夫一会,慢慢屈膝蹲下,从上衫系到垮裤,动作大胆起来。

袁匡闭上眼,再也难以压抑胸口翻腾的怒气,啪地推开面前的手:“不要弄了!”他绕过跪着的妻子,“这都是奴婢该做的事情,没道理让你忙活。”

高赫因的手在空中攥紧成拳,又慢慢放开,跟着走了出去。

一片阴影徘徊在她的视线之内,是袁匡围绕前厅的地毯打转。

“从前……我也经常给大人更衣的。”

“今时不同往日,从前你是什么身份,现在你是什么身份,当然不能同日而语了。”

“何况不过更衣这小事,有什么好计较的……”袁匡又疑惑地盯住妻子:“你大早上跑过来,难不成就为这个?”

高赫因艰难地摇了摇头。

他一挥手:“有事说事,掾草们还等着呢。”

“……也并非大事,只是大人已经许久没去过我那里了。”高赫因略显羞赧:“袁安过了生辰也有十二岁,每天去学堂念书,虽然努力,但毕竟年纪放在那里,妾没多少学识,大字勉强认得几个,有时候袁安下了学,想听父亲讲书都找不到人。”

“屁话!我花银子给他请的师傅怎么不问,来烦他老子,先生请来吃白饭的?”

袁匡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完了没,说完就回吧。”

钱是好东西,地位是好东西。

有钱可以呼号天下,有势可令四海震动。

“……东院的妹妹才坏了身孕,大人也不去看她吗。”

“妇人生孩子的事,我懂什么,看了又有何用,是能保命,还是能消灾啊。”袁匡盘腿坐定,抓起一柄玉如意把玩:“你大老远来这一趟,就为了给八竿子打不着的妹妹抱屈?这可不像你能做出来的事。”

他轻蔑地道:“我记得你原来最会捻酸吃醋,怎么着,几天没见转性了,也学着管起我来了?你还有什么想要的,都一起说了吧。”

最终极的秘密,理应奖励给最真诚善良的信徒,可偏偏废物有,可偏偏他有。

或许万物的齿轮在不经意间犯了一个错误,而胡天神先知于此,派她来到这里。于是现世可以被彻底净化,直到实现未来完美的永恒。

只需要一点点帮助。

高赫因眼睛直直盯着地面,因背对着光站,也看不清表情。

凭什么?

半晌,忽然幽幽问了一句:“大人觉得我想要怎样?”

“你怎么想的我哪知道。”

高赫因笑了笑:“妾心里敢想,不敢说出来。”

脑袋越来越沉,袁匡不耐烦地起身打断:“你爱憋着就憋着吧,有些事不明说更好,说出来反而弄得谁都不高兴,何必呢。”

他把陶杯撂在案上,咚一下发出很大的动静,又对内室喊:“你还在里头待着?也等人上门问罪?”

侍妾应声而出,挨着墙根怯怯挪腾。

袁匡一把揽住女人,快走到门口,忽听高氏在身后慢悠悠道:“我知道大人,大人还是后悔跟夫人生气,惹得夫人一气之下回清河了,对吧。”

袁匡搂着侍妾的手僵了僵,猛地回头,三步冲上来,用力扇了高赫因一巴掌。

珠翠掉在地上,高赫因用手捂住半边脸。

“我看你当小妾当得太久,人家叫你一声夫人,还真把你叫昏头了。”

袁匡盯着发红的掌心,喘了几口粗气:“既然如此,以后各房不分大小,都各过各的,每个院子里出一人给府丞汇报账务,其余的你都不必再管,这么着过吧,省得你一天瞎操心。”

高赫因在阴影处站了一会,慢慢松开拳头,掌心已经被抠出一道血痕。

她的乳母在水晶帘后叹气:“说了不让你来,干嘛不听劝,上赶着讨骂呢。”

自古君恩如流水,得宠忧移失宠愁。

高氏被夺去管家权的事早上才出,到了下午时,消息便已传到南院的袁夫人耳中,引来她心事重重。

眼看着弟弟性格愈发喜怒无常,她们娘俩的安稳日子又能过多久?

从前多少委屈辛苦,她一个人承受,不过打落牙齿和血吞,忍着也就罢了,若有一日自己不幸去了,剩下女儿孤身一人,又该何去何从。

思来想去,袁夫人认为这难题的根源还在于女儿的婚事。

只要女儿有了合适去处,就像当初嫁去邺城邓氏那样,别说十年二十年,就是一辈子不回汝南也没关系,这是其一。

而袁夫人心里暗暗的,还有些别的心思。

她希望自己能为女儿寻一门亲事,最好不输邓家,也让她在娘家人面前扬眉吐气一次。——袁夫人住在娘家多年,偶尔颇有寄人篱下的委屈感,因此下定决心,势必要找回这些年落下的场子。

母亲发下宏愿,受苦的自然是唐曼。

不知从哪天开始,母亲总要找些蹩脚的理由找自己的谈话,说着说着,话题就跑偏到豫州适龄的郎君。

今天夸张家郎学识出众,明天赞王家汉相貌堂堂。更诡异的是,母亲在饭桌上遮遮掩掩看自己的目光,就像打量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她不好直接拂母亲的意,于是整日借口读书,跑到庄园各处游玩,一待就是一整天,行踪莫测,时常叫袁夫人雄赳赳气昂昂地来了,找不到人,又无计可施地走了。

长堤上枫林似火,几只白鹭站在水里。

唐曼和徐宜君指着地上摆放的凿子锤子交头接耳,时不时蹲下仔细研究。

高高的传来个声音:“这次总不会摔倒了吧?”

“那怪秋千吗?好像是人长胖了。”

袁妠翘脚坐在枫树上,翻了两页书:“啊,忘记说了,你俩刚才找那棵树太瘦,不牢靠,我都没敢上去,就姐姐你坐了才把绳子坐断了……”

唐曼想逗妹妹开心,故意装出惊讶的样子,拽了拽自己脸蛋,转头问徐宜君:“原来如此,宜君说句公道话,我胖了吗?”

徐宜君下意识点头,惹得唐曼立刻皱眉瞪她。

“不带这样耍滑的!”袁妠笑得直捶树干,几片红枫叶打着旋坠落。

徐宜君的目光在唐曼和袁妠间转来转去,迫不得已低头:“好像……没有吧。”

“看吧,我就说嘛!”唐曼背起锄头,笑眯眯扬长而去。

趁天色还亮,三个人在湖心小庭坐下,周围水天相接,视野宽阔,只沿着南面墙垣环绕了一片青竹林,脚边溪水潺潺,水里铺满白沙与鹅卵石。

袁妠兴高采烈地畅想:“等到了春天,咱们几个抽了竹竿做风筝,到城外放纸鸢去,上回去的院子里有个木塔,你们看见了没?天气晴朗时,登高远眺,能看到平舆城墙,外面的景色比这里要好。”

唐曼托着腮,慢慢说:“我觉得这儿就已经很好,又没人找得到,木塔太高,外面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一会儿就叫人捉住了,捉住了还要送回来。”

袁妠笑道:“姐姐,你不懂,等到时候你才明白,外头可比庄园里好玩多啦。”

唐曼本来还微微笑着,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又消失不见。

那边,徐宜君把手探到溪水中:“好小的鱼苗,各种颜色都有,谁放的?”

袁妠忙过去凑热闹:“还真是,有陶瓶没有,我来捉几只小彩鱼回去养着玩。”

唐曼回过神来,将茶水浇在花池里,一个掐金丝的佛郎杯便空了:“没现成的,用这个也一样。”

袁妠拍掌大笑:“好!”又说:“我们做风筝,出去玩,也要悄悄的,如果被我爹和姑母发现了,一定会让好多人跟着,如此一来就非常没意思。”

唐曼反问:“你说自己做风筝,你会吗?”

“大概……会吧……”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大概什么意思?”

袁妠跺跺脚:“哎呀……我看过别人做嘛,眼睛会了手不一定会。”她摸着一节青竹:“要从这么一根完完整整的开始,先砍下来,再分开,再削成竹篾,最后交叉到一起,还要用纸糊风筝面,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的。”

徐宜君站起来说:“我会做,到时候我教你们不就成了?”

“哇……”

袁妠和唐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发出赞叹。

袁妠有些惊讶地问:“你、你是怎么会的呀?”

徐宜君面对着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哭笑不得:“砍竹子砍树,当木材做家具,我们乡下长大的孩子都会,平常……”

她停顿一下:“呃……家里帮忙,都要用到。”

“哎呀,没问题。”唐曼说,“妹妹你不知道,宜君最擅长动手了,我在邺城时候她经常给我们缝沙包,还给邓家几个小孩做了木鸭子,走起路来嘎吱嘎吱叫呢。”

袁妠瞠目结舌:“宜君姐姐,你好厉害。”

唐曼点头:“是啊!”

徐宜君羞涩地笑了一下,很快拍着胸脯答应了:“都是些雕虫小技,不算什么的,包在我身上。”

唐曼递给妹妹一块糕饼,笑道:“你文章写的那么好,做风筝比写文章简单多了,一定可以学会。”

到了夜里,唐曼回到房中,奴婢禀报说袁夫人白天又来了,没有见到女郎,非常生气,让她无论如何明天过去一趟。

唐曼抱怨:“前几个月,误打误撞到乡野游历一遭,才发现世间女子的归宿并不是只有嫁人,也可以一辈子不靠其他人活的,我就见过一个媪媪,丈夫儿子都战死疆场,和孙子相依为命,靠着自己种地也有吃有喝,不会被饿死,母亲干什么着急呢?”

徐宜君捧着她头发绞干:“夫人看到老妇人过得日子了,能受得了吗?”

“我有那么娇气么……”唐曼小声嘟囔:“怎么你们都这么说……”

徐宜君把花露抹在她发梢,轻轻笑了。

“难道除了我还有别人说过?”

唐曼没听到似的,自顾自絮叨:“等明天见到母亲,要把道理跟她讲讲,不要每天着急忙慌地替我找婆家了,你听说了吗?邓简好像没有死呢,还逃去了辽州。”

她愁眉苦脸:“不会真有一天打回邺城吧,那样还真叫娘给说准了……”

徐宜君问:“夫人是想见到邓将军呢?还是不想见到呢?”

“明知故问。”唐曼撇嘴:“咱们两个都不喜欢他,谁想见到他。”

徐宜君抿嘴笑:“别担心,现在夫人已经回了汝南,就不会轻易再回到邺城了,何况袁女郎那么喜欢你,一定也会向袁大人进言,把你留在平舆的。”

“希望吧,”唐曼笑嘻嘻地脱掉外衣,一骨碌钻进被窝:“只要过了娘这一关,往后我自有打算。”

徐宜君替她掖好被角,目光很无奈:“女郎太笃定了,人都是会变的,以后不一定觉得这种日子好。”

“过一天是一天,未来……谁说的准呢?”

唐曼躺在榻上,本来已经闭上眼睡了,忽然又小声问:“咦,对了,你在金凤台的时候见没见过梁骘?他长什么样?真的如同传言一样可怕吗。”

问起梁骘,倒不为别的。

在平舆,她听到不少关于姓梁的事。原本以为梁骘是个糟老头子,现在才知道,原来那个人和她差不多大。

怪不得尹子度愿意在梁使君手下任职,还千里迢迢从青州跟来邺城,为他打仗卖命,如果换作自己,也不愿意在糟老头子的军队里当官,老头子活不长,说不好哪天一觉睡过去醒不来,就一命呜呼了。

徐宜君捋顺床边的垂绦,心跳漏掉一拍。

“没有。”

她默默放下帐帘。

唐曼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揉着眼,打了个哈欠:“我逃跑了,不知道寿婆婆有没有受到牵连,那个姓尹的将军……”

唐曼陷入回忆里,独自笑了一会,忽然嘴角垮下来,又不笑了。

她脑袋侧枕着手,从铜镜里看到自己的失态,闭上眼赌气道:“算了,不说他了。”

秋夜渐长,清风徐徐,野草闲花飘落,平静的溪面绽开层层涟漪,夜萤无声飞过池塘。

唐曼久违地做了梦。

梦里尹子度仍旧一身朴素青衣,牵了一匹白马,站在路口,笑意盈盈地等待她。

脸颊上两个笑涡浅浅一点,眼眶和嘴唇都透着红,眼神清澈见底,像小白兔成了精。

尹子度不笑的时候,嘴角也微微有些弧度,模样非常纯真。

而她更过分了,不仅让他从白天等到黑夜,还使唤他去捉萤火虫。

月光下,唐曼从床上爬起。

她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却不是尹子度。

两个字。

帷幔里天女散花般,飞舞着星子一样多的萤火虫,碧绿朦胧,带着丛林的幽光。

唐曼坐在榻沿,又叫了他一声,说:“呀,萤火虫飞出来啦。”

那个人隔着帘子,闷声闷气地回:“别管了,睡觉吧。”

她自小娇生惯养,养尊处优,不知天高地厚,对奴婢仆人呼来喝去已成习惯,于是自然而然地,又指手画脚了些什么。

“好啊,你这个姓梁的好大胆!你把萤火虫放飞了,我没赏你脊杖,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敢对我大呼小叫?跪下!”

“说话啊。”

“小仆死罪。”

“知错了吗?”

“……知错了。”

“过来。”

“过来啊!你耳朵聋了?”

“你又想怎么。”男孩叹了口气,低下头,声音是沙哑的,细细的,足可以他证明年纪尚小,像狼崽在窝里干嚎,光有响动,一点威慑力没有。

唐曼叽叽咕咕捂脸笑了一阵,从手掌间抬起一张粉白的小脸,义正言辞地命令。

“你上来,亲亲我。”

凛然不可侵犯的,容不得他拒绝的威风。

那人几乎从牙关里挤出来一句话:“你是不是觉得戏弄我很好玩?”

又说:“我不是个宠物。”

唐曼大言不惭地回答:“我没把你当成宠物啊,我把你当成我的奴隶。你本来就是我花钱给弟弟买的奴隶。”

他闻言,先是怔了许久,缓过神来,果然冷笑:“也是,我跟你费这劲干嘛呢

帘子被刷一声拉开,那个人挎着脸爬上床,牙关格愣格愣地打着抖,面颊渐渐变红,但却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

一如既往?一如什么时候的往?

我见过他吗?

此时一阵风吹来,作怪似的撩起纱帘,挡在两人中间。

带着熊熊恨意的一个吻,这吻太青涩,又粗鲁凶狠,更像是报复。男孩冰凉的唇和女孩柔软的唇之间,隔了一层薄薄帘帐。

萤火虫飞舞在幽冥,湿冷的雾气中花香浮动。

过了好一阵,唐曼才恋恋不舍地松开他肩膀。

她喘匀气,立刻反手给男孩一巴掌,洋洋得意道:“别装凶了,你明明也很喜欢。”

她挑起面前人的下巴威胁:“以后每天晚上都来找我玩,把我哄开心了,说不准能赏你东西吃,不然,你和你那个讨厌的弟弟,就等着饿死在马棚吧。”

对面没有答应,也没有反抗。

霎那间,一道白光闪过,惊雷轰隆隆炸开,男孩垂着眼,面容袒露在一片灼眼的白中。

睫毛轻轻颤抖,两个笑涡淡淡。

这下唐曼一个激灵,彻底吓清醒了。

她咬紧下唇,竭力压制着自己胸腔中的恐惧和疑惑,心脏快得要蹦出来。

雕梁画栋的室内静谧无声,一只烛火昏昏燃烧。

镜中女子双颊绯红,颤抖地伸出手摸着自己嘴唇。

这梦太真实了,她竟然以为这是真的了。

还有,叫得是谁名字来着?

模糊的梦境渐渐消散,三魂六魄终于回到身体。

——她怎么……喊的是梁骘的名字。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梁骘长成什么样不好,偏偏和那个尹子度一个模样?

而梁骘又怎么会出现在她的房间,站在她的床边,成了她的家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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