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来教你沟通。你需要做的首先就是，在你的脑海中认定：‘张乐能够听到你的心声’。在认定了之后，我就能与你对话了。”
谢老板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背对着他的张乐，然后在脑海中疯狂地劝说自己张乐能够听到自己讲话。
“听得到听得到听得到听得到听得到听得到......”
“好了好了，我听见了。”张乐没有任何动作，他只是默默地挡在自己与青铜之间，谢老板只能看到他小半个背影突兀地从空中探出来，怪异至极。
“青铜怎么会过来？等等，呃......你......”
“不要一口气问太多问题。你可以在心里默念‘第一人称’。这是我们信使的一个能力，是用来辅助交流的。但是你要注意，在你使用第一人称的时候你的心智会被锁定，同一时间只能思考一件事情。这样的话我们的交流会方便很多。”
“第一人称？”
谢恒宇心念至此，他的视角忽然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覆盖住，变得混沌不清了，但同时，他的思绪竟然变得极其明朗。仿佛先前所有的迷惘和悲伤都被扫清了。所有的疑问都被整合，理清，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我的儿子怎么变成青铜了？青铜是什么时候变成我儿子的？是这段时间还是从我进入青铜城开始？』
『从你进入青铜城刚开始，青铜就变成你的儿子了。我们现在面对的青铜不过是他身体的一具』
『青铜这是在监视我？为什么？』
『他监视所有人。每个进入青铜城的人都会得到他的‘陪伴’。不过这种陪伴说白了就是监视』
『也就是说其实城里的大部分人都是青铜？？』
『可以这么说』
就在谢老板刚想再提问的时候，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响动，他仿佛是从幻境骤然回到了现实，眼前被灰雾蒙住的景象再次变得清明无比。
那个声响豁然变得整耳欲聋，谢恒宇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那是第一人称替他降低了外界干扰。在他面前，狂风大作，一些房屋坍塌的废料与灰尘冲天而起。
“张乐！张乐！！”
眼看着这个时候，谢恒宇哪还有心情再在心中交流。他大喊出声，试图把张乐从第一人称中拖出来。
不应该啊......张乐的信使能力肯定会比自己熟练，怎么会感知不到外界发生的事情呢？
谢恒宇狠狠地咬住了后槽牙，他往右边跑动了几步，青铜的身形也终于显露了出来。此刻，青铜那漆黑的双眼如同黑洞一般，疯狂地将周围散落的物体都吸入其中，再绞裂成粉碎，发出巨大的噪音。
这股牵引力依然在逐步增长，距离青铜这么远，谢恒宇依然能够感到巨大的引力在撕扯着自己的身躯。漫天飞舞的灰尘中，他才发现张乐不知何时已经从空间裂缝中走了出来。
张乐难道是被牵引力拉出来了？？坏了！！！
“张乐！！张乐！！！”
谢恒宇在心中同时默念，但张乐如同失联了一般，彻底迷失在这尘埃的风暴中了。
明明张乐就在他面前，可他带来的感觉又是如此遥不可及。以前如此，现在亦然。
谢恒宇第一次感到如此深厚的无力感，他恨恨地盯了一眼青铜，然后毅然决然地向着张乐冲出。速度之快几乎达到了他这一生的极限。这是一个凡人面对神灵能做到的最大反扑。
两步。
一步。
就像当初在冰淇淋店扛起张乐殴打一样，谢恒宇横腰将张乐抱起扛在肩上，然后立刻转身以右脚为支撑。可惜犹豫巨大的惯性与牵引力，谢恒宇依然向着青铜滑去。
『厄......』
可就在距离青铜十步之遥的危急时刻，谢恒宇忽然听到张乐喃喃出声。
“什么？？”
张乐又不说话了。
眼瞅着那黑洞距离自己越来越近，谢恒宇的心态终于临近崩溃边缘。
“你他妈到底在说什么？”
“......”张乐依然沉默，似乎刚刚那一个音节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
国王大道的这家冰淇淋店已经开了很久了，甚至可以说是百年老店。这里的居民已经记不得这家店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只知道青铜城的冰淇淋店仅此一家。
在三年前，谢恒宇就向物业申请了水管维修。他家三楼卫生间不知道啥情况，总是漏水，还时不时地发出噪音。但是物业一拖再拖，直到这栋楼被炸掉了水管也没修。
然而，谢恒宇不知道的是。由于年久失修，一根钢筋刺穿了墙壁后的水管，死死地卡在了水管里，只要这栋楼里有人冲水，水就会从这个洞里流出来，发出噪音。
显然，张乐机器人的爆炸摧毁了房屋结构，导致这根被囚禁的钢筋被斩断，彻底获得了自由。由于青铜双眼巨大的吸引力，这根钢筋自三楼极速戳下。可巧合的是，钢筋并没有直接被吸进青铜的双眼。在接近一楼的断层时，它被突出的断墙轻轻擦了一下，本来微不足道的擦碰，在速度的放大下，钢筋下落的轨迹发生了偏差，径直地斜插在了谢恒宇滑动的右腿前！
近乎完美的角度，钢筋的尖锐断角直直地缓缓刺入谢恒宇的右小腿，疼得谢恒宇龇牙咧嘴。他甚至能感到钢筋没入了他小腿骨，甚至不偏不倚地卡在了他胫骨和腓骨之间。
说倒霉，是倒霉。但是怪就怪在，就因为这根钢筋，使得谢恒宇找到了一个支点，以对抗青铜的牵引。
那么，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呢？
谢恒宇面容扭曲地转头看了一眼张乐，心里升起了一丝怀疑。
“青铜......刚刚为什么叫你自由？”
『青铜为什么称呼你为自由？』
第一人称再次启用，痛感褪去，噪音减弱，谢恒宇因疼痛而狰狞的表情也变得冷漠而平静。
『我知道你在听，张乐。你一直在逃避我，为什么？』
『......现在不是该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
『你想干什么？』
『离开青铜城』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你一直藏着真实的自己，而不肯告诉别人，哪怕是平日里最亲近的我，为什么？』
张乐忽然哼了一声，他闭着眼睛，但眉头死死地皱着，冷汗不断地从他的额头上流下。但是由于谢恒宇沉浸于第一人称，他并没有发现张乐的异样。
『......原谅我。但是对于我来说，现在最该处理的事情......』
张乐脱离了第一人称，他无力地推开谢恒宇扛着自己的手臂，衰落在地上。
谢恒宇迅速反应了过来，跟着脱离了第一人称。他不顾紧随而来的痛觉，大声咆哮道：
“你他妈疯了？！！！”
如果能够看清青铜的面孔，那祂脸上肯定是挂着计划成功的阴笑。
张乐微微张着嘴，仿佛魔怔了一般望着青铜。他的身形被狂风包裹，衣裳贴着身躯，显得格外瘦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卷携进那无尽黑洞。
......
然而，并没有。
用第一人称再看看啊，张乐。
『现在首先应该处理的不是青铜』
张乐摇摇晃晃地直立起身躯，抬头，睁眼，望着青铜。
可是，那里是青铜吗？
『你还要再纠缠我到什么时候？自由？』
张乐的眼神忽然变得阴森，其中氲养的滔天恨意几乎要把他视线内的一切物体吞没。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里站着的不是青铜，而是......他自己。
另一个张乐，只有张乐能看到。祂的名字叫做“自由”。
青铜被这目光盯得莫名心慌。祂那机械心脏似乎都为之停滞了片刻。
思考了一番，他双眼中的涡旋逐渐停止了旋转，不消片刻，空气中的尘埃便重新变得混沌无序，缓缓地聚集到了地面上。
毕竟张乐曾经是“自由”。即使他早已堕落，但他真正的实力除了他自己依然无人可知。谁知道他还有没有临死反扑的能力？
张乐哪里又知道青铜的这些心理活动？其实，当自由出现的那一刻，青铜的威胁就已经被降低到了最末位了。
自由只不过站在那里，祂的身形与青铜重叠，但是张乐却只能看见自由。
断墙颓壁，月落鸦啼。
自由明明和张乐一模一样，但祂身上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候神秘气质。祂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开口说道。
『你不接受我。我又怎么能放过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