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在夜市中十分常见——作为结界的白雾、包裹着夜市禁地的浓雾、环绕着房梁和飞檐的轻烟……但在此之前，黑色的雾林昱曈只在一种情况下见过：
每次进入关卡时，玩家们身后都会有一片黑雾，默默等待着准备投身其中的人们，再爆发出一片红色作为他们的谢幕。
所以林昱曈在被黑雾吞噬时，以为自己死定了。
纵使这样，她还是掏出防毒面罩戴上，甚至拿扇子在脸前扇了扇。
结果在她眨眼的间隙，黑雾突然消失，坠落感出现了一瞬间，随后她就被砸在了一堆很硌人的硬物上。
还好我收手动作快，林昱曈一边浑身疼一边想，否则扇子就插进鼻子里了。
还没等她看清周围是什么，身下就传来一道咔嚓声。
林昱曈低下头，正好和一颗骷髅四目相对，大眼瞪眼眶。她把视线从面前这位兄弟脸上移开——不是乱叫，这看上去就是一个成年男性的头骨。
她目前身处在一条宽约两米的石缝中，两侧是陡峭的石壁，身下全是密密麻麻的白骨，通常还不是整具的。刚才的咔嚓声，就是她硬着陆时压断了半扇肋骨中的两根，也不知是谁的。
“得罪了。”林昱曈比了个口型，缓缓站起来。她刚迈出一步，地上的骨头就被踩得松动，把她晃得扑倒在地。她堪堪扶住一颗骷髅光溜的后脑勺，才没被一根尖锐的指骨戳进嘴里。
不了不了，我不饿，谢谢。
站是站不起来了，队友还得继续找。祝凌看晶体位置应该就在前面，另外两人不确定。
林昱曈慢慢爬着寻找同伴，期间不知压碎了多少骨头。石缝的一侧是堵上的，她只能一边前进，一边费力地扭头观察周围石壁是否有攀爬点。天光从头顶缝隙处漏下来，让林昱曈看不清比自己位置高的地方，只有地上的碎骨架子被照得格外分明。
她刚拐过一道弯，身后就传来砰的一声，随后是一阵快把肺咳出来的咳嗽声。
“你没事吧？”林昱曈差点抓起一个关节扔过去，扭头一看，发现是刘纹。他落地的位置不凑巧，一根粗壮的大腿骨刚好戳在他的咽喉处。好在那根骨头的末端比较圆润，没把他直接串了。
“凑合。”他过了一会艰难地回答道，“其他人呢？”
“在找。”林昱曈见他没事就继续爬行，“目前还没找到出口。”
两人又爬了几十米，转过一个弯，面前的景象就突然开阔了——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深坑，距石壁顶端起码三层楼高，地面上层层叠叠的白骨还不知有多深。祝凌和刘崎已经在骨堆中等着了，看到两人过来，祝凌挥了挥手。
林昱曈爬过去：“我们来的那边没有出口。”
“我猜也是，”祝凌说，“我先被关卡扔进坑里，之后是刘崎。本来以为你们还没被传送过来，打算再等等，就看到你从那边爬过来了。”
能不能不戳破她在爬这件事？
林昱曈刚想告诉祝凌这里的气味和自己之前在山上闻到的一样，就听见远处有人喊：“野狗要来了……野狗要来了……”
那声音是从深坑另一侧的石缝中传来的。
难道还有人也被送进来了？在山路的不同位置都会被传送进骨堆？
“野狗要来了！野狗要来了！”那声音越来越大，细听就会发现说这话的人前后用了不同的声线。
“想办法上去。”祝凌环视一圈，向右侧指了指——那面石壁在位于骨堆上面两米的位置有一处凹陷，能挤下几个人。
于是四人向石洞方向爬去。
这期间，呼喊的声音更大了，不知是不是石壁有回音，那呼声听上去竟像是一群人发出来的。林昱曈快要爬到凹陷下方时，身下突然传来哭声：“野狗来了……它要啃我……怎么办啊！”另一个声音回答道：“有活肉，野狗自然不会啃你。”
第一个声音还是哭，话语有些听不清了，隐约是些什么“咬碎了，吞下去”。被这句话一激，骨堆中传来的哭声更响了，呜呜嗡嗡的，震得人头疼。
祝凌对林昱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动作更加小心。
“啊！谁压我头发！”一个声音从刘崎手底下传出。他的手正按在半颗头骨上。
“你别扯淡！你现在哪还有头发！”另一个声音呛到。
“我说有就有！”那声音在刘崎手下坚持道。
“我呸！野狗都要来了，你还想着头发呢！”
两个头骨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林昱曈身边突然冒出个声音叫道：“有活肉，有活肉啦！野狗不会啃我们啦！”一瞬间，四人周围数以千计的头骨都激动起来，纷纷叫唤着“活肉！活肉！”其中一个亢奋的声音喊道：“活肉！活肉在这边！大家快告诉野狗！”
“你们敢说我就把你们全拍碎！”林昱曈冲着地下吼道，“把你们全都碾成粉，和我昨晚上剩的汤一起喂给野狗吃！”
头骨们安静了，四人也爬到了石洞下方。祝凌先抬了林昱曈一把，将她送上洞，再自己爬上去，转身拉刘崎和刘纹。
见活肉们跑了，头骨们又开始嘤嘤哭，叫着“野狗来了！野狗来了！”
哭声在石坑中回荡，越来越哀切，听着叫人想发疯。
三个模糊身影从石坑的另一端出现。林昱曈定睛一看，发现那几只“野狗”少说也有三米长。
这得叫巨狼吧喂！
一群头骨看见狼过来，全都吓疯了，集体嗷嗷叫。
若说刚才头骨们的哀哭的动静与用勺子搅汤等同，那么野狗一出场，骨堆简直就像是烙铁淬进凉水里，滋滋冒泡，把整锅水都烧沸了。那三只野狗用前爪刨着地，有些漫不经心地在深坑内巡视，不时咬碎一两块骨头，权当消遣。头骨们连哭带尖叫，不时夹杂着求饶，声浪简直在把林昱曈往石缝里塞。
这几头狼不嫌吵吗？
有几个小骷髅大概是被吓傻了，看着野狗往这边走，忙喊：“东边有活肉！”
林昱曈在深坑里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那些小骷髅是不是在一通乱指。可她很清楚，狗的嗅觉非常灵敏，这几只巨兽多半也不瞎。再绕半圈，它们非发现几人不可。
既然藏不住，能不能想办法切断路线？
这样想着，她伸手从物品栏里摸出一个大包裹，层层拆开，剥出几个二踢脚。她正要再找个易拉罐，就看见刘纹往他弟手上塞了罐可乐。刘崎看都没看，单手扣开拉环，仰头两口灌下去，又面无表情地把空罐子递给林昱曈。
“一个够不够？要不要再来两罐？”刘纹微笑着问林昱曈。
“啊，可以啊。”林昱曈一时摸不清刘纹到底想做炸药还是单纯想喂弟弟。
不到一分钟，四个空易拉罐被摆在了林昱曈面前。她也不再惊奇于刘崎怎么能一口气喝下这么多可乐，只是用刀把易拉罐的开口扩了扩，把二踢脚塞进去，点燃引线，再往石洞外扔。
塞二踢脚时，借着祝凌手电筒幽微的光，林昱曈发现易拉罐内一滴液体也没有了。
看来是和杨师父类似的能力，只不过比起吸尘器，刘崎更像貔貅。
□□的威力比想象中大。也或许是骨头们积年累月地晾在坑里，早脆成了饼干渣，被这么一炸，竟然化为齑粉，在空中浮旋。
祝凌从洞口向下看，发现炸药似乎清开了几层白骨，露出黑黢黢的坑底。她静静地蹲在原地，等浮尘散开。
“得换个办法。”林昱曈看了一眼巨狼的位置，“炸的坑不够深，它们可能还跳得上来。”
三匹巨狼被爆炸声惊动，朝洞口围过来。再不走，就是坐以待毙。
来不及再做炸药，不然用别的什么骗一骗？骨坑的地形能不能被用来脱身？
“试试用火烧？”刘纹提议道，“我有燃油。”
林昱曈觉得可行，想问问祝凌的意见，却留意到她从刚才起一直盯着被二踢脚炸出的坑。“祝韶姐，有发现吗？”她问道。
祝凌用手电筒向下晃了几圈，说：“这边。”
话音刚落，她就倾斜身体往坑底跳去。
林昱曈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产生任何想法，就看见祝凌穿过地面消失在黑暗中。
“我跟了，你们小心点。”林昱曈站起来走到洞口。刘纹坐在原地没动，“嗯”了一声，在林昱曈迈脚的瞬间带着几丝笑意把刘崎推了下去，随后自己也纵身一跃。
林昱曈还没从他的骚操作里缓过神，就坠入黑暗。
准确说，还是那片翻涌的黑雾。
她这次没有挣扎，而是努力分辨这黑暗中的其他颜色。
真的，好像什么颜色都有。
她眨了眨眼，在一阵眩晕中发现自己正站在山路末端的斜坡上，四人保持着跳出小径前的队形，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位置没变，那时间呢？
林昱曈看了眼表。
我去！怎么变成下午一点了！
“那个尖尖的以前没有吧？”刘崎指着林昱曈胸前问道。
林昱曈低下头，发现自己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挂了根攒着红丝和金线的黑绳，底下坠着枚削尖的骨片。她把黑绳取下来，拿在手上观察——关卡里随时可能受袭，脖子上得少留点会勒住自己的东西。
这骨头白森森的，竟然不脏，在阳光下还有些好看。林昱曈抬起头，看了其他人一眼：“刘崎，你手腕上有串珠子。”
于是几人回过神，在身上搜了一遍。祝凌从夹克口袋里摸出一节指骨，刘纹更邪门，从腰带里抽出半截脊椎。
林昱曈：“……”
这位置，能别这么豪放吗？
“这玩意儿跟出来，有什么用吗？”林昱曈举起骨片对着阳光看——并没有暗纹，只是薄片边缘微微透光，似乎很容易碎。四人身上的骨制品形状大小各不相同，外表也没为用途提供明确线索。
“可能是护身符，收好吧，别被别人看见。”祝凌说道，“刚才应该是触发了含道具的额外场景。但除了‘吃人’这个主题，那里也没别的线索，先继续找上山的路吧。”
刘纹和刘崎没有异议，于是四人分两组在山路消失处的附近搜寻。大约五分钟后，刘纹在一片灌木丛中找到了续上的台阶。小队在骨堆场景中一进一出，被关卡耗掉了几个小时，于是丝毫不敢磨蹭，直接朝山顶进发。
下午两点零六分，四人到达山顶。
林昱曈原以为山顶只会有一两个石凳，顶多架起个小亭子，谁知穿过一层密林后，一座石塔映入了众人的眼帘。靠近山顶时，道路两侧及肩高的灌木大幅减少，多的是遮天蔽日的大树，也不知道为什么风越大的地方植物反而越高。石塔四周用青石板铺出了一小片平地，围绕着塔底的基座，似乎是专门供人参观的。整座塔由青白色的石砖建成，一共五层，应该是耗费了不少人力物力——林昱曈就没在这片山上见过这颜色的石头，所以除非河滩上有白色巨石，不然建塔的石块就只能是从山外运来的了。
几人先是绕着石塔走了一圈，发现基座上的雕花已经模糊不清，原有的凸起上还有浅淡的磨痕，看上去像是有人特意把浮雕锉掉了。石塔的大门正对着另一侧下山的路，从外往里看，能隐约看见里面摆着的圆桌。
祝凌扫了两眼，抬脚就往塔里走。林昱曈在后面跟上。
塔内有些昏暗，只有塔顶和石壁上的方格小窗透着光。楼梯贴着墙壁螺旋而上，通向塔顶悬挂着的巨大铜钟。整座塔上下贯通，只有底层有地面，中央摆放着一张石桌。桌面架着一把无鞘的白色汉剑。林昱曈凑近些看，发现那把剑上一丝锈都没有，薄刃边缘还在微光中隐隐发亮，显然十分锋利。
“不如去钟那儿看看吧。”祝凌提议。
一瞬间，林昱曈觉得异常违和——早晨在客栈打听时，掌柜的明明说这几个月以来没人上过这座山。那这整座石塔，怎么一点青苔也没长？就连塔外的地面，也没有冒芽的野草。
而且道士不是说经常有人上山来确认山妖的死活吗？
随后她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林昱曈回头看了剑一眼，拉着祝凌的袖子就往塔外走。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林昱曈觉得山顶的空地比她进塔前暗了几分。风声呼呼作响，全像是从塔门正对面的山径中涌出来的——那条路的深处黑极了，树影斑驳，像是在动，似乎有什么随时要从路上钻出来。林昱曈扭头不看那边，也没松手，似乎打算把祝凌一路扯回客栈。
刘纹和刘崎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林昱曈原路返回，下了几十级台阶，祝凌轻轻拽住她：“发现什么了？”
林昱曈环顾四周，想要马上跑掉：“血腥味，整个都不对。”她看了看祝凌的表情，又看了刘纹两兄弟：“你们没闻到。”
“我们没闻到。”祝凌说。
林昱曈僵着脸站在原地。
“你还看到什么没？”刘崎问。
“现在两点，离天黑还有三个小时，”还没等林昱曈回答，祝凌就抢先对她小声说，“我们这次上山覆盖的范围不够，我得继续走。本来不应该让你一个人，但是如果你不愿意，就只能先回客栈等我。我六点前回去。”说完，祝凌打算拍拍林昱曈肩膀，却在看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时顿住了。
“祝韶。”林昱曈喊了祝凌一声，眨了两下眼睛。作为一个半新手，第一次戴上脚铐，林昱曈不认为自己对危机的鉴别能力高于祝凌。可刚才的一切让她本能地想远离，哪怕她非常清楚在关卡里必须冒险。
“刚才的血腥味不一样。”她告诉祝凌，“整个环境也不正常。我又不晕血……反正就是什么都不对劲……”
其实到了现在，她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小题大作。如果祝凌还是决定继续，那可能就真的没什么事吧……
要是实在不行，大不了再把祝凌拉走一次？
祝凌见林昱曈半扭过头，神情犹豫不决，又看了看身后明显不打算出主意的两兄弟，最终决定：“那就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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