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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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泙城冬天气温高,风也不大,热起来能到二十五六度——街上的人都脱了外套只穿件短袖。因为地处亚热带,路边种的都是些常绿的树木,只在春天长出新芽的时候掉叶子。于是只要天晴,泙城冬天的街道和夏天时比起来,除去街中央绿化带上的花换了一批,其他别无二致。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冬季天黑得早,下午五六点时日光就不十分充足。到了那时,街边的树木便随风搅动着逐渐蒸腾起来的灰色,像是在水缸中洗蘸了墨的毛笔。随着暮色的蔓延,人也越来越想早点结束手头的工作回家吃晚饭,而不是饿着肚子耗费生命。

林昱曈还不能回家,她答应了魏显今晚请他吃饭。

为了这个,两人在四点半下课后,找了间空教室装模作样自习了一个小时,终于耐心耗尽决定早点去餐厅省得排队。刚出校门,林昱曈就看见一辆出租车亮着绿灯驶来,立刻招手拦下。

“哪个方向?远不远啊?我要交班了!”司机摇下车窗,操着不知是哪的口音问道。

“承悦购物中心!三公里,不远的。”林昱曈决定忽视车内飘出来的烟味——这个时段打车难,大家都要交班,再晚就到晚高峰了。

“那边晚高峰塞车哦!”虽这样说,但是司机看到面前是个长得颇为漂亮的大眼睛小姑娘,加上距离不远,最终没有拒绝。

林昱曈拉开车门钻进去,魏显跟在后面。

出租车司机见小姑娘后面还有个高个子小帅哥,秉承着不问白不问的热情开口:“你俩晚上一起出去,家长同意啊?”

林昱曈觉得司机多半其实是在问自己,一时间无语得厉害,但又懒得费口舌解释,于是点点头:“答应啊。”末了又十分无辜地补了一句:“怎么啦?”

魏显一脸无奈,躲在后视镜照不到的地方冲林昱曈摇头。林昱曈则一脸“关我什么事”地挑了挑眉。

司机被八卦之魂烧得抓心挠肺,又不好意思继续问,只好换个话题:“哎你们那学校是个技校吧?地图上这么写的。”

魏显决定分担一下林昱曈的答疑任务:“不是,我们是国际高中。”

司机一听,立刻追问:“啊那你们学啥啊?学英语?”

林昱曈已经不想解释了,含糊回答:“英语是要学的。”然后往边上挪了挪,避免与司机进行眼神接触,默默祈祷这位师傅可千万别再问“学费多少”“大学需不需要考”这样的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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泙城国际学院是省里最好的国际高中,学费极贵,也特别难考,而且进去以后申请不上世界前三十的大学都不好意思和别人说。每年报考当日,学院报名网站都要瘫痪,而最终能进去的也不过是两百余人。因为国际学校招非外籍新生不合规,这所“学校”的学生都相当于自动放弃学籍,学院也不受教育局管束;再加上学院创办初期名声不大,校董又不十分神通广大,政府批下来的地皮就小得可怜,学校位置也在城中村边缘——人在街上走,面前偶尔还会有老鼠窜过,最近的地铁站要走十分钟才能到。

从学院去承悦购物中心,就是要由南向北横穿整个城中村。一路上街边都是些顶着红黄色招牌的小餐馆,间杂着照明不十分充足的打印店和五金铺子。店铺门前还常停着几辆半新不旧的电单车,只留出门口能打开半扇玻璃门供一个人进出的空隙,显得空间更加狭小。如果是双行道,两个方向的车道之间会竖起矮矮的铁管弯成的路障,估计是怕哪辆车非要掉头,结果卡在路中间堵塞交通。

虽然车道很窄,但只要不遇到岔口汇入的车辆和原本在这条道上的车辆互不相让双双卡住的倒霉情况,通行一般是比较顺畅的。且到了傍晚,隔壁初中接孩子的家长基本都走光了,除了路边永远停着攒罚单的那几辆车,道路上带四个轮子的就越发少了。

林昱曈靠在座椅背上,有点想把车窗摇下来,露出条缝好让风把烟味吹散一些。结果她一抬头,看见前面那辆车的排气管道正一股一股冒着烟,就只好作罢。

反正不会太久,她想着,十分钟,应该就到了。

谁知还没等她把摸在控制按钮上的手收回来,一道白影就在她眼前闪过,随即便是惊天动地的炸裂声。司机爆发出一句响亮的国骂后猛踩刹车,一个小孩子的尖叫声也蹿出来把林昱曈的脑袋捅了个对穿。

出租车的猛然停顿让林昱曈被安全带一把勒到了脖子,魏显的运气就没那么好——他那一侧的安全带大概是老化了,根本承受不住人的重量,让他连人带手机都被惯性摁到了前方的椅背上。

还没等他直起身,林昱曈就已经四处扫了一圈开始解说:“前面人行道上像是砸了块窗户下来。玻璃渣把路给挡住了,不过好在没砸到人。哎,师傅……”

那出租车司机大概也是个急性子,刚停稳车,把安全带往边上一扔就下车骂道:“哪个龟孙子窗户破成这样还不晓得修啊?砸到人怎么办啊,有没有公德心!给爷爷我出来!”

林昱曈哪见过这样有公德心的爷爷,下意识想劝句师傅别急,但看着这情况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路过的人们缓过了神,纷纷掏出手机对着一地的碎玻璃一顿猛拍。一个穿着背心裤衩端着碗炒面的中年男人从边上的小饭馆里晃晃悠悠地出来,看了看少了玻璃黑洞洞的窗口,一抬下巴,对着司机说:“那间屋子几个月没住人了,你对着它喊也没用。”

“你少忽悠我!”司机叉腰怒道:“没人?要没人推,一个防盗窗能砸下来?它自己长腿啊?”

“哎呀,几十年的老房子,防盗网早锈光了。确实没人住。”一个牵着孩子的老太太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片皱皱巴巴的纸巾给小孩子擦嘴,一边念叨着,“也没人安排个谁来修修。”

“这地方看着也不像是有物业啊。”林昱曈扭头对着魏显小声说。魏显听完揉着眼睛木然地点点头,在林昱曈一脸“你行不行啊”的注视下,憋出一句:“这靠背真结实。”

不会撞傻了吧,林昱曈暗想。眼看着围观群众终于按完快门了,林昱曈摇下车窗,探出头问:“那要不跟周围民警说一声?四楼砸块玻璃下来也挺危险。”随即掏出手机,一看,没有信号。

“你有信号没啊老魏?”她把头凑到魏显手机跟前瞅了眼,“奇怪了,我们两又不是一个运营商。”

“这什么破地方啊?连个鬼信号的都没有?”司机忿忿地把手机在衣摆上擦了两下,又招呼从周围铺子里探出的人头道,“你们店里有扫帚没有?借我们用用,先把路给清了,后面堵着好几辆车呢!”

于是周围的店家纷纷祭出各色扫帚——竹丝的,塑料丝的,五花八门。林昱曈下车选了把大的,挥着扫帚把碎玻璃往路边怼。好在这条路建成得早,路面是光滑的水泥,所以玻璃渣并没有嵌进去。扫了几下,林昱曈忽然一抬头,冲魏显说:“我记得刚才没人受伤啊。”

“怎么讲?”魏显手没停,只是看了林昱曈一眼。

“闻着怪怪的,有血的味道。你闻到没有?”

“没有。又不是人人鼻子都像你的那样。”

“行吧,也有可能是周围肉铺杀鸡,血没处理干净。”林昱曈正打算换个话题,却看到魏显蹲下去,捡起一粒碎玻璃拿在眼睛前面看。林昱曈把自己面前的区域扫干净了,于是也凑过去:“怎么了?”

魏显先是摇了摇头,又观察了一会后才指给林昱曈:“你看这个玻璃,它切面本来应该泛蓝绿色,但是它反光处有红褐色。”

林昱曈看看碎玻璃,看看魏显,嘶了一声:“不是,这就是蓝绿色啊……老魏,你什么时候红绿色弱了?”她随即把头往后一仰,一脸嫌弃:“咿……好重的血腥气。”

魏显正想反唇相讥,听完后半句突然一脸严肃地盯着林昱曈,林昱曈也正好一脸震惊地抬头看他。愣了片刻,林昱曈低头两下扫完魏显面前的那一片,满脸笑容地把两人的扫帚还回去并连声道谢,完事儿以后坐回车里。那边的司机刚好清扫完,也上了车。

“真晦气啊,”那师傅摇头晃脑地踩下油门,“快下班了遇到这事儿。”

林昱曈继续端着假笑:“碎碎平安嘛,碎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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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昱曈其人,家境不错,父母对她也没有过高的要求。一般谁家骂孩子,口头上经常会带一个别人家的以作对比,但林昱曈家没这个习惯。而且她本人出现在别人家长口中的概率倒是大得多。她自己也觉得这并不是毫无道理:她成绩不错,做事也靠谱,自认为长得还算好看——自恋是自恋了点,但大事上没什么好挑的。硬要说缺点,那就是身体不太好,还近视,但这是先天条件造成的,羡慕别人也没用。

反正也不是特别严重,不影响正常生活,她这样想着,于是活得非常不拼命。

她皮肤很白,在营养非常好的当代青少年中个子偏小且脸上有些婴儿肥,一双杏眼拖出两笔微微下垂的眼尾,反而像是一双不甚标准的桃花眼。按理来说,这样的特征配上她有些厚的嘴唇和较圆的鼻尖,甜美的风格会非常明显。但林昱曈自己却不是很喜欢那样打扮,甚至因为长发留腻了,在初三时直接剪短成了可以做背头的发型,返校时差点被身后的女同学认成男生。

而魏显则是她初中时的同桌,两人从那时起就经常插科打诨互抄作业,还因为都打算出国所以一起考了这所高中。林昱曈今天请魏显吃饭,就是因为和他打赌输了——林昱曈赌班上一个男生不会找她表白,魏显非常肯定地认为那个人会。其他人都觉得林昱曈和魏显两个颜狗凑在一起很可能就是为了眼睛看着舒服,不然他们早就能各自为校园八卦贡献非常多素材了。林昱曈倒是不否认她看魏显很习惯——桃花眼,高鼻梁,脸型和身材都没得说,标准帅哥,谁看谁都特习惯。而且魏显很会穿衣服,十分注重形象,整个人看起来就更顺眼了。

最重要的,是他没有许多青春期男生那种出门不带脑袋的习惯。

林昱曈在快八点时回到家,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把课上内容和作业迅速收尾。做完功课,她打开平板电脑边看恐怖游戏直播边画珠宝设计效果图。

她出差的爹妈在三个人的家庭群里互相分享晚间活动照片,一个吐槽晚上又要加班看文件,一个喜气洋洋地发今晚又和哪些朋友有聚会,消息往来甚是频繁,害得林昱曈几次想换笔刷时都点到了弹出的信息提醒,被迫鉴赏他们的拍照水平。

“喵喵,一个人在家晚上怕不怕呀?「活泼」「活泼」”林昱曈看着自家妈对自己的嘘寒问暖,正哭笑不得,一扭头就看到电脑屏幕上突然出现的一张血呼啦差的鬼脸,随手发了串省略号出去,想了想,又加了句“十分快乐。”

于是她妈又叮嘱她记得关门关窗,注意安全,一定要抹润肤乳和手霜。林昱曈一一应下,扭头掏出两小包牛肉干,就着电脑里传出的婴儿哭声美滋滋地吃了起来。

明天就是周五了,林昱曈在临睡前一边敷蒸汽眼罩一边想,又是快乐周末。

整个晚上,自从驶离了那条城中村小道,林昱曈和魏显就都没有再谈论过玻璃渣上的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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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昱曈醒了,但她觉得自己在做梦。

她置身于一片雾海,四周白茫茫的一片,雾气浮动中有一股怪异的花香若隐若现——不像是鲜花,反而像是蒸出的精油,在一片虚空中显得格格不如。

我应该没睡多久,林昱曈想,大概不超过三小时……见了鬼了,我的头为什么动不了?

她一边看着周遭的雾气,仿佛希望能把它们一缕一缕地挑出来排列开,一边默默数着数。

当她数到三百八十六时,周遭的雾气突然散了。林昱曈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幽暗的走廊里,穿着白天的衣服,背着书包。走廊地毯很厚,踩在上面几乎没有声音——绒毛还能隐约能看出是墨绿色,上面的金线被磨掉了一部分,显得有点破旧。走廊的墙壁上披着墙纸,不知是掉色了还是本来就是浅草绿色的,倒也没有渗水的痕迹。右侧的墙上挂着一排被金色木框框住的画,大多是人像和风景。画框的金漆都有些斑驳了,露出雕花木框原本的褐色。屋顶做了石膏雕花,每隔十来米就垂着一盏玻璃吊灯,却只有一部分灯泡亮着——剩下的要么半死不活地闪着,要么干脆灭得寿终正寝。

怎么梦里所有吊灯都是这德性?林昱曈暗想。类似的梦她做得不少,而在梦中,她感受不到恐惧,最多有些许紧张。愤怒倒是时常出现,但目前还没人来气她,所以她现在十分平静。

她扭过头,觉得另一边的走廊尽头明显比她原来面对的方向暗许多,于是一边留意着不能发出声音,一边往有光亮的方向走去。她没怎么看过鬼片,但是知道许多电影主角到了一个诡异的房子里都要喊一声“有人吗?”

林昱曈觉得这种行为挺容易找死。

正这么想着,就听见几声微弱的“有人吗?”“有人!”和“你在哪?”再多就听不清了。

林昱曈:“……”

这是某些人心太大还是有不明生物在钓鱼啊?

一路上的画像她都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异常,但不敢仔细看。一是因为情况过于诡异,她担心盯着画久了会出事;二是她不敢在同一位置逗留太久。

而且她还要注意地面上有没有障碍物。被绊倒往往是危机的开始。

林昱曈余光瞥见一个画框内有什么动了一下,心里一惊,往旁边错了一步才再仔细看了看那幅三米开外的“画”。不知是怎么回事,走廊上的一幅画被换成了镜子,但还是用画框裱着,远看时没什么分别。

这不成心吓人吗?林昱曈快步经过镜子,目光没在那上面停留。她皮肤白,在阴暗的环境下反着光,仔细想来还真有点瘆人。

走廊外穿来一声惨叫,凄厉到分不出男女。

看来真不止我一个人,林昱曈想,根据声音传来的方位,有光亮的那边会不会有危险?

她转过头,刚好看见远处的黑暗像是翻滚了一下,随即爆出一片鲜红的火花。另一侧又是几声尖叫,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其中一声听上去是个年轻小姑娘。

到底有多少个人?林昱曈想道,这只能是灵异事件了,我做梦不会梦得这么仔细,大脑带不动。

她快到走廊尽头了,隐约能看到光亮处有少说七八个人影。这些是人吗?林昱曈不敢再上前。但是走廊上空荡荡的,没什么遮挡物,她又不敢靠墙,只好停在原地。

隐约又传来几声尖叫,但是这几次没有火花。林昱曈不敢蹲下,怕不方便行动,于是只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一动不动地杵着。

直到她发现其中一个人影的姿态像是魏显。

他怎么也在?这要是被冒用形象能追究法律责任吗?

不能往回走,停在这儿也不是办法,林昱曈只好一咬牙以尽量从容的姿态走过去。

那是一个圆形的房间,四周伸出十六条十分相似的走廊,从房间里看出去时都像是空的。屋顶中央有一盏双层玻璃吊灯,这次所有灯泡都亮着,发着暖光。吊灯正下方是一张深色的圆型木桌,表面十分光亮,像是近期才上过油。桌上放着一瓶白色的百合,瓶子是深浅绿渐变的,釉质看上去挺厚实。

魏显确实在,准确来说,如果在这里的都是真人,那魏显确实在。林昱曈数了数,加上她自己,圆形房间里已经站了七个人,年龄看上去都不超过五十岁。好几个人都在哭。这些人看见她进来时,除了上下打量一番之外,不再有别的反应。所以林昱曈在魏显转过头来的时候借着用食指擦鼻尖的动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揣摩起其他人的情绪。魏显轻微地一点头。

这些人在恐惧,这很明显,但与此同时又像是大概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显得备受煎熬。林昱曈靠墙站着,一边挂着一幅乖巧沉默的表情一遍观察。这些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难道他们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

她研究起了房间里一个哭个不停的男孩儿。他从体型上看大概十四五岁,骨架还没长开,在地上缩成一团抖得甚是可怜。还没等林昱曈感受到什么更加微妙的情绪,一个挂着腰包的啤酒肚男人从走廊里走了出来,直接指着男孩骂道:“哭什么哭!吵死了!老子进这种破杀千刀的地方,还要听你哭!你给老子闭嘴!”

林昱曈觉得自己脑浆都快被这声波给震起来了,只好又往墙边挪了挪,不明白这人怎么好意思说出“吵”这个字。

谁知她都极力降低存在感了,那位男子环视一圈,手还是往林昱曈身上一指,对着抖得更厉害了的男孩暴喝:“你看看那个小丫头!人家小丫头不哭你有脸哭?”

林昱曈顿时觉得她进来得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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