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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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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队长又弹了弹烟灰,侧脸对着门边的我说道:“小风,你是学哲学的,分析案情有独到之处,说说看。”

我听到点将,有些出乎意料,赶紧站起来说道:“谢谢安队抬举,雕虫小技,岂敢班门弄斧!”

焦所长器重地望着我,鼓励道:“小风,你也说说案情,我们是轻车熟路,最易犯经验主义,司空见惯之处需要另一个视角,夫子村纵火案,我听你分析得丝丝入扣。”

我只好理一下思路,说道:“既然领导们不弃浅见,我只好抛砖引玉,鄙陋之言,请领导们批评指正。一般说来,知觉可分为印象和观念,印象通常表现得比较强烈,而观念则是感觉、情感和情绪。在思维和推理中的意象观念应该来自印象,并复现印象,印象又可分为感觉和反省两类,以记忆和思考的方式复现自己,而想象可以自动地移植和改变它的观念。这些命题听起来很拗口,但对我们的破案却大有裨益,我们现场看到的不一定是案发的实际,而或是嫌疑犯伪造,在此基础上的推理和想象会发生移植和改变,许多案子成为悬案和错案都与此有关,因为这种推理和想象会走入不可知的陷阱。具体到这起强奸案,根据受害者描述形成的印象以及在此基础形而上的观念,可能靠不住,给侦破带来难度,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嫌疑犯除了骨相天生,更多的是心理病态,侵害行为绝不会只发生一次,存在重复性,利用这一点比推理和想象更真实一些,这是印象和观念所望尘莫及的。”

我的观点有些书生意气,但所传达的信息是明确的,那就是从人性的缺点入手。

仝队长若有所思,说道:“小风提到的观点不失为我们侦破此案的一个新途径,看起来有些原始,却是请君入瓮,非常精准,减少了错案、冤案的可能性,但这种较量需要时间和耐心,常规的方式我们也不能少,齐头并进好了。从明天开始,集中警力对蓝湖沿岸各村符合嫌疑犯年龄者做DNA采集,查找脸上有伤的人,对前科人员进行摸排,对信息员进行线索奖励,对知情者进行有奖举报,先震慑住嫌疑犯,减少案件发生。”

按照部署,我和安队长负责黄河滩片区,我被安排到夫子村。这个村比较大,有五六千人,需要收集DNA血样的人也比较多。为了不造成恐慌,村里对外说是在进行人口普查。在村委大院,没有外出打工的年轻人排着队等侯护士采样,护士是从卫生院里抽调来的,都是些护校毕业的学生,工作非常认真仔细。

我对每一个人的身份证都进行登记,发给他们写有姓名的纸袋,有些人我漫不经心,有些人我会盯住他们仔细端详,试图从其脸上看出些什么。有些人一脸淳朴憨厚,回我以微笑;有些人一脸不耐烦,麻木地看着,目无表情;有些人眼神闪烁,脸上挤出一些笑意,掩饰不住脸肌的僵硬,这些人我悄悄地记下姓名,他们想掩饰什么,或许有些不可告人的东西。

我的眼睛如X光机,透视着每一个经过的人,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是一个生物场,这个三维空间里充斥着个人的潜意识,个人的潜意识会通过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或表情泄露,通过这些潜意识,可以洞彻一个人。我不是弗洛伊德,没有登峰造极的心理分析功力,但我相信直觉,因为一个炉火纯青的老警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一眼就能辨认出携毒者,靠的绝对是直觉。

排队的人越来越少,不时地出现断档,因为庄稼人都在田野里、池塘里、湖水中忙碌着,

需要腾出时间才能来村部。等待之余,我的眼睛扫向村部的几丛修竹,竹子不是太高,稀稀疏疏,枝节嶙峋,映以灰墙,颇有些水墨感。

正出神间,月亮门边闪进一男一女,男人不对称的五官立即提醒了我,此人是河书记的弟弟河秋索。不过此时他没有了平时的倨慢,脸上堆着笑,手里拿了身份证,向我走了过来,好像与我很熟地说道:“兄弟,这家男人腿上有些残疾,在镇里街上修表,不便前来,他家里让我向你问一下,不来行吗?这是他的身份证。”

跟着他的女人不过三十岁,身上扎一块青布围裙,应该是正在家里忙家务,双手拘谨地揉搓着围裙,头发垂下来,掩住了清秀的脸。我点点头,登记一下身份证,心里想腿部残疾当然不符合嫌疑人的身份特征。女人如释重负,感激地点着头,脸上堆着笑,转身离去。

河秋索没想到我如此爽快,顿时潇洒如一只公狗,跟着女人而去,我的眼光伸长,无意识地注视着他们的身影,在两人拐出月亮门的瞬间,绿竹缝隙里,我分明看到河秋索的手在女人的屁股上摸了一把,顿时如有一只苍蝇飞进了我的喉咙,我恶心地咳嗽了起来。

两天时间,蓝湖一带各村的血样已全部采集完了,同事们和我的心思一样,仔细盘查脸上有伤的年轻人,但是结果却让人失望,蓝湖一带常住人口并无异常之人。

失望之余,当然也有所收获,这样就排除了蓝湖人常住人口的嫌疑,只是这个前提是受害者所提供的信息必须准确。当时受害人处于极度恐惧和慌乱中,手是否抓破了嫌疑犯的脸颊,指甲中的残留是否为白天所留其他人的,或本来就是受害者本人抓挠所留,所有这些均不得而知,需要更深层次的检验。

嫌疑犯真的存在吗?我甚至大脑不受理性控制,沉溺于狂想,此人是如何出现在了犯罪现场,尔后又杳无踪迹的?嫌疑人如薛定谔的猫,只有在抓到时才能昭然若揭,在此之前,此人如鬼魂一样存在于虚无,只在意念间,但是在刑警队的案卷里,此人是存在的。

又轮到焦所长与我值夜班,值班同事都没有了平日的轻松和调侃,心里都不平静,眼下只能扬汤止沸,通过高压震慑犯罪嫌疑人施暴,而无从下手捕捉,以了后患。

熬到十点左右,夜色愈加浓重,风从蓝湖水面经过,挟着湿润的腥臊,搅拌着夜的气息,似乎有星点的雨伴随其中,网一样笼罩了人的心情。

焦所长在所里坐镇,我带领联防队员,开了警车,出了镇区,在绣花厂附近的道路上巡逻,警笛开启,呼啸声穿透夜空,向外播散。警车的大灯关闭,透过玻璃,可以观察到路边的环境,我眼睛扫视着树木慢慢地后退,心绪不宁,充满了愤懑,思考着假如嫌疑人今夜出动,他会隐蔽在哪处阴暗之中?

绿镇人口不是很多,商业也不是很繁华,走夜路的人很少,偶有骑车或步行的村民,见到警车会停下来,注视着警车擦肩而过,以示致意,因为黑夜间看到闪烁的警灯会生出一种安全感。以绣花厂为核心的乡间道路,我们巡逻了两遍,时间也已将近午夜,没有发现什么特殊迹象,同事们也有些疲倦,看来平淡的一夜马上就要过去了。

我忽然思考起休谟对先验理性的质疑,因与果之间有必然的联系吗?假如因是感觉的联想,那果就很难推理出。嫌疑人强奸行为的“因”更多是内在的,而按图索骥,由“果”探“因”则更难同真,看上去如命题逻辑里的赋值法,那我们凭天气、环境和时间,恐怕很难窥探嫌疑人行为之“因”。这样看来,破案是盲目的,嫌疑人行为是随机的,但又脱离不开墨菲法则,在其生存之中,强奸动机总有一天会促使他再次行动。

我的大脑正信马由缰,忽然警车“吱”的一声刹车,停了下来。司机拿出手灯,照向车窗外的树丛,大家紧绷着神经高度警觉,没人也想从路边抠出个人来,何况是有些蛛丝马迹。果然在手灯的光影里,一个人做着扎裤子的动作,从路边树丛中尴尬地走了出来,我立马打了个激灵,眼睛盯着灯光锁定的人影,手下意识地伸向脚边放着的警棍。

不过那人好像并不惊慌,慢条斯理地扎好裤子,挺挺身子,以调整腰带的舒适度,用手打着眼罩,慢慢地向警车走过来。手灯的光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人,不过近了些,我忽然觉得这个身影是那么熟悉,仔细看,竟然是夫子村的河秋索。

一股失望向我袭来,但接着是一种愤恨的情绪,我在车里吩咐联防同事:“深更半夜的,躲躲闪闪,肯定不干好事,带他回所里。”

两个同事开了车门,下车拉住河秋索的两只胳膊,不由分说地拉他进了警车,河秋索挣扎着,嘴里嚷着:“我是河秋索,干什么这是?误会啊!”

但河秋索看到我在前排坐着,并不出声,马上不再说话了,老实地靠在车座上。

警车回到派出所里的时候,焦所长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楼上他的办公室里等候,而是在值班室里踱步。值班室在一楼最外的房间,靠近派出所的大铁门,房门向走廊开门,比邻近的房间要大些。焦所长看到河秋索从车上下来,有些诧异,河秋索有了些底气,亲热地说道:“焦所长,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伙计们带我来喝茶,改天我得安排一桌儿,和伙计们聚聚。”

河秋索走进警务室里后,焦所长眼睛探寻地望着我,我解释道:“所长,各要道路段全部巡查了多遍,没有什么异常,眼见已半夜了,在村道路树丛后发现了河秋索,行为有些可疑,拉回来问问。”

焦所长不置可否,随口说道:“简单地问问他,也不用记笔录,赶紧叫他回去,这种人顶多就是干些拈花惹草的勾当。”

我望着焦所长回自己办公室的背影,有些后悔自己的意气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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