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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酒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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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条大黄狗倒在地上,身体抽搐着,在做最后的生存绝唱,血汩汩地流淌到地上,不规则地往外拓展,一根钢钎赫然从狗的脊背穿肚而出,插入地上,狗的身体尚偶有挣扎,试图脱离钢钎,狗的旁边是盛了汤的瓷碗,那是我给西芜鸾盛的甲鱼肉汤。

西芜鸾站在远处,眼睛欣赏着黄狗渐弱渐微的鸣叫,表情在夜色中看不很清,我知道,这碗肉汤对他很重要。

姮姑娘先是不满地责备:“撵跑它就是了,怎么让你给要了命,你是杀猪屠子啊?越来越不让人省心!”

河渭汾说道:“鸾儿长能耐了!这刚钎这么重,他使得得心应手,力道猛悍,以后跟我当保镖好了。杀了狗,明儿给我爸捎下去一半,他最喜欢红焖狗肉了。”

“汾姐,你总是惯着他,这样会惯坏的。我倒想摁住他,狠狠捶他一顿。”姮姑娘愤愤不平地说道。

我仔细看了看西芜鸾投掷的角度,惊异于他手臂的力量和稳定的心理,这一定是他离开期间,黄狗嗅到了甲鱼汤的肉香,不知从何处奔来,对着地上的碗下了口。狗肯定也是诚惶诚恐,高度警觉,但仍然没有逃过西芜鸾愤怒的钢钎。

官场周旋,酒是必须的,人际高压同样需要酒来缓解,不难想象河渭汾混迹其中的惊惶,看着她一杯一杯地灌下红酒,我心里有些怜惜,这是一种对雨中跋涉者的心灵关注。

离开车棚时,河渭汾有些微醺,脸色红润,一只胳膊搭在我的肩上,走路有些踉跄摇曳,姮姑娘也扯着她的一只胳膊,扶着她过了马路。

马路到镇政府的大门还有几步路,河渭汾穿着高跟鞋,身体不得不贴近我才会舒服些。她温暖的上身靠在我的肋旁,有时胸脯也会倾斜过来,我尽力地服伺,让她更轻松些。我竭力地规避意念,不想乘人之危,那是我良知不能逾越的底线。

镇政府大门两侧的柱灯朦朦胧胧的,不是很亮,灯光里,河渭汾还是清醒了许多,用手推开我和姮姑娘,然后手向后挥,示意我们停步,自己挺直了身体往大门里走,走了几步,觉得不便行动,俯身把高跟鞋脱下,拎在手里,平静地向里面走去,好像刚从外面散步回来。

镇政府里办公室也兼宿舍,值班时可以住在办公室里,领导们都是套间,河渭汾应该会为了工作经常住在镇里面。我望着河渭汾的身影从视野中消失,姮姑娘也和我一样站在原地目视着,想必她也心有所思。

好久,姮姑娘才转了脸,轻声说道:“风哥,汾姐到哪儿都得是主角,害得你也没吃好,剩下的肉和汤,我明儿给你热热,你早上来吃些,常熬夜,得多补身体!”

我没有动,但明显感到鼻子有些酸楚,眼角湿热,不得不抬起右手假装扶额头,顺带揩了一下眼角,说道:“有的人生来就自带光环,不用大惊小怪,你的光环是后天的,更难得,要用心来仰望才能体会,西芜鸾也有光环,他的光环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要用恐惧来感受。”

姮姑娘也笑了,说道:“风哥,我经常不能完全明白你说的话,但我喜欢听你说,你让我知道了除了眼前,还有远方,除了看得见的,还有看不见的,虽然我连蓝湖都走不出,可我希望西芜鸾像你一样,能走得远些,知道的东西更多些!”

我抚了抚姮姑娘的肩,安慰她道:“回吧,做个好梦,感谢你的高超厨艺,剩下的食物,晚上放到外面用凉水冰上,明儿给西芜鸾早上热热吃了,

好去干活,我会替你关照西芜鸾的,再过几年,他绝对会是蓝湖都盛不下的汉子。”

“你们越夸他,我就心里越没底,怕他惹祸,我总是会梦到有一天他忽然就从我眼前消失了,不知道这是什么征兆?”

我又目送姮姑娘过了马路,她在马路对面的路灯影里转过身来,向我挥手,表示自己到家了,让我放心。

几天以后的中午,吃过饭后稍微休息一会儿,我点上一根烟,准备研究一会儿《诸世纪》,重温一下那个诡异的预言,用以转换一下脑子。

忽然听得外面传来“噼里啪啦”的巨响,声音很剧烈,且距离派出所不远。职业本能让我猛地起身,尽力地想判断声音的性质,声音正在持续,应该是什么东西连续地炸响,但又不是鞭炮那样的连续。我奔出派出所大门外,看到修车铺附近浓烟升腾,爆炸声轰响,我心里往下一沉,拔腿向车棚跑去。

快到马路,只见车棚旁边一辆货车车厢在燃烧着,车厢上覆盖着帆布,正冒着黑烟。烧开的部分露出了密扎扎排放的白酒瓶,炸响的正是因热而爆的酒瓶子。

正在值班室的老联防此时也跟了过来,我立刻回头安排老联防拨打119,报告给带班的望指导员,通知派出所同志们提灭火器来灭火,自己则穿过马路奔向火灾现场。

正午时分,大家都在歇晌,马路上的车辆也不多,燃烧爆炸的是一辆解放货车的后挂部分,这辆车正好停在车棚与新镇饭店的中间,这一段路边没有建筑,是一片即将成熟的麦田。

突如其来的爆炸阻断了过往的车辆,停下来的司机和乘客下了车,远远地观瞧,不敢近前。

酒精的蓝火苗愈烧愈旺,炸起的玻璃,时不时地横飞而出,速度很快,具有极大的伤害力。我赶到货车周围疏导围观者往新镇饭店院里躲藏,以防会有更大的爆炸发生。

正指挥间,饭店里奔出一个中年汉子,手里还拿了半块馒头,愣怔了片刻,拼命地向车跟前跑。我急忙从后面扑上,把他压倒在地,中年汉子抬起脸,呼喊道:“我的车,我的酒,我的车,我的酒……”

容不得多想,我搬住中年人的头,瞪了眼,用手重重地拍打了几下他的脸,命令道:“冷静,我是警察,听我指挥,你立刻绕到前面驾驶室准备开车,我去中间把挂车分开,听明白没有?”

中年司机被我拍打得有些愣愕,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图,眼神虽然惊恐,但很明确地点了点头。我松开了他,转身向新镇饭店门外搜寻,见一辆摩托车上挂着一个头盔,急忙奔了过去扯了下来戴到头上,伏低身子向货车和挂斗中间的连接点冲去。

近车身时,刺鼻的烟气随着辗转的风扑入口中,呛得我几乎窒息,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瞬间冲激了我的神经,我的脑子有些麻木,有半斤酒下肚的感觉,这是我始料不及的。我的脚下有些踉跄,间歇的炸响,有些像电影中的慢镜头,传导到我的脑意识中已不甚敏感,飞起的玻璃碴落到身上时已无心顾及。

奔到挂车连接处,我笨拙地拉开销栓,使劲把两者分开,挂车的挂钩因为失去支撑,重重地砸到地面上,夹杂着其与挂斗本身的摩擦声,震耳欲聋。

司机已经爬进了驾驶室,打着了货车引擎,他肯定察觉到了挂斗已与货车分离的震动,果断地踩下油门,车头和车厢开始移动,当司机发现车挂斗已留在原处,他加大了油门,车的前半部迅速远离了挂斗。

随即,消防车的警笛从远处传了过来,望指导员领着同事们,手里提了干粉灭火器,也赶到了近旁,观察形势后,迅速戴上警用防暴头盔,用棉被捂在身上,靠近了往车上喷干粉。

绿镇是湖西的中心镇,设有小型消防站,备有中型的消防车,负责附近几个乡镇的火情处置。消防车呼啸而至,几个消防员身着专业防护服,抱了喷水管,从远处往挂斗里猛滋,水柱猛烈地扑向车挂斗里的酒瓶,因为强烈降温,又有些酒瓶炸裂开来,发出闷响,然而却已没有碎玻璃飞出了。

火灾现场一片狼藉,水和酒从车挂斗里往下流,混合着焦糊的碎屑,玻璃碴子飞得到处都是,好在没有人伤亡。同事们已经拉起了警戒线,并且疏导国道上阻滞的车辆赶紧离开。

司机哭丧着脸赶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道谢,脸上的神情中混杂了感激和无奈。

望指导员也走了过来,说道:“小风,安排这个司机同志把货车先开到派出所里,询问一下火灾原因,我安排两个同志在此负责安全,清理火灾现场。注意司机情绪,要做好安抚工作。”

司机却说道:“警官同志,这火肯定是那几个孩子引燃的,刚才我停下车时,本来准备加点水,给轮胎充充气,看前面的车铺师傅不在,就去吃了口饭,不想发生了这种事,那几个孩子也躲到这饭店里,别让他们跑了。”

我和望指导员交换了一下眼神,让司机带路到新镇饭店里指认,他说的几个孩子里竟然有西芜鸾,另外三个年岁参差不齐,最小的是个小姑娘,他们像没事儿人一样,在新镇饭店的后院弄个破篮球嘻戏,你争我抢,踢来踢去。

在派出所警务室里,我先对司机进行了询问,弄明白中年司机是贵州人,四十岁,名字叫做裘财顺,原来是集体酒厂的供销员,后来自己买了车,连运带销,干起了个体。黄河两岸是他的销售区域,他销的酒质优价廉,是商场和酒店的热销货,很受欢迎,所以他五天就往这边跑一趟,这一车拉了有两吨货,被烧毁的挂斗里正好有两千多瓶白酒,就按每瓶成本价算还得两万块的损失,且不说车厢的修复和这一路的花费。

裘财顺是连夜赶路,风餐夜宿,敦厚的脸上满是汗浸的油腻,挣的是辛苦钱。他没有多大的承受能力,因为他连个押车的伙计也不舍得请,当下表现出一种焦虑和沮丧。

另一边望指导员让孩子们分开待着,先问最小的小姑娘,小姑娘胆子比较小,吓得哭了起来,很快承认他们逮了一只大老鼠,玩得腻了,给老鼠浇上汽油,点了老鼠天灯,没想到老鼠痛苦之下急不择路,没有像他们想象的在空地上做绝望的挣扎,而是带着火蹿上车厢,钻进了盖酒的篷布。

几个孩子看得无趣,所以跑到饭店里去玩了。帆布做的篷布最终被点燃了,酒瓶受热爆裂,酒精火上浇油,愈燃愈烈。

问到西芜鸾时,他很痛快地就揽下了所有的责任,称与别的孩子无关,全是他干的,汽油是车铺修车时漏的废油,再问别的,他就沉默下来,不再说话,一如平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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