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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蓝湖绿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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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夜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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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园里并没有人,花香浓郁,冲淡了些我的不快。我眼睛扫向马路对面的棚子,并没有看到姮姑娘的身影,好久也没见她出来,我本来有意无意的心情,生出些失落。在小园子里踱了两趟,百无聊赖,终于忍不住顺了园中的小径走上国道,穿过宽阔的马路,往对面儿去。

棚子下散乱地摆着修车工具,倒立着一辆修好的自行车,裁缝部的门关着,但并未锁。棚子下的木桌上摆了象棋子,看上去有人刚下完没有收拾的样子。我若有所思地坐在桌边的马扎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残局。

修车铺半掩的门忽然开了,姮姑娘的父亲从里面端了碗出来,碗里是很细的面条,上面堆了些碎咸菜,他善意地对我笑笑,抽身回去,放下面条碗,给我用盖碗儿沏了一杯茶来。

我道了谢,端起茶杯用盖子轻轻拂动水里的茶叶,茶香馥郁,有一种枸杞的味道,我想这一定是枸杞芽,姮姑娘异常勤快,一定是自己上山采了,按照工序精心炒制,用来招待家里来的重要客人的,蓝湖一带山上有野生的枸杞。

老人后又端了面条碗出来,坐在我对面,用一只手复原棋盘,我往前拉了拉马扎,先起了象,守式开局,对方犹豫了一下,却来了个仙人指路。

有些意思,我的棋艺还算不错,在大学宿舍区,周末的擂台赛多有斩获,但在这里却占不了便宜,每一步冒险的棋招总让对方逼得攻势全无,而对方又不急于下杀招,在缠磨中消耗着我的耐力。棋到不可开交,每一步都得深思熟虑,一招不慎,就可能全局瘫痪,我被迫陷入沉思。

不急不缓,老人已经吃完了一碗面条,把碗放到旁边,从身上摸出旱烟荷包,抽出一张纸条卷了一支,却又不点上,用手不住地旋转着,思考着棋局。姮姑娘的父亲年龄不到六旬,粗糙的手指纹路里密镶着油垢,好像已经融为皮肤的一部分,脸上皱纹深刻,淳朴的气质令我想起罗中立的油画《父亲》,岁月不能再给他脸上增添风尘,只能在心里刻下惆怅。

我顺手拿起桌边的烟荷包,也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倒了些烟丝,两手捏合着,把烟卷成了一个大炮筒,没有卷过,烟看上去不甚美观。黑布烟荷包上绣了朵粉红的荷花,绣工缜密细致,叶蕊栩然,应该是姮姑娘的手艺。

老人有些惊奇,擦燃火柴,给我点上,我抽了一口,呛人的烟气几乎让我窒息,但烟气的冲劲儿直冲脑际,让我感觉很受用,老人竖起大拇指晃了晃,对我表示赞许。

黄河边生活的男儿,得下得了最湍的水,抽得了最暴的烟,喝得下最烈的酒,才能称得上汉子。

这盘象棋足足下了有一个时辰,我在艰难中只能维持和局,对方围而不攻,还是给我留了些余地。我的情绪经过转换,清爽了许多,正好有修车的上门,我们就横了盘,我告辞而去。

不过,我的思绪还处于棋局的错综纷繁和丝丝相扣,不能急躁,不能松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这可能是处理事务的应有沉着。我不由得思虑着前几日的强奸案,该如何接招缠斗,剥茧抽丝,直扑嫌疑犯七寸?我陷入演绎推理中,思索着每一种假设,然后把假设再铺演成棋局,渐次展开……

天放黑的时候,派出所院子里的大灯已经亮了起来,光线剪刀一样裁开树影,勾勒成一幅风景画。我替房警长带班,他警区的三个联防队员与我一起值班,焦所长不放心,也没有回家,在值班室里与我们闲聊。

灯影晃处,姮姑娘用笼布提了个半大饭盆和一个塑料袋闪身进来,见焦所长也在,笑着招呼道:“焦叔,您也在,我今儿上山挖了些小蒜苗包了些饺子给哥哥们尝尝,回来得晚,才出锅,另外还采了些樱桃回来,一并拿来让你们尝尝。”

姮姑娘把饺子和樱桃放到值班室的茶几上,小心地打开笼布,把饭盆儿拿出来放到桌上。屋子里顿时洋溢出饺子的香气,焦所长用手捏起一只放到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称赞道:“这滋味真过瘾,到底是山上的野蒜,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山上的小蒜在石缝里、溪流边散布着,需要很大的耐心去寻找,挖起来也很不容易,蓝湖周围多为丘陵,是老舍先生笔下的那种小山,野蒜苗还是很稀缺。我在大学里,吃过豫西同学带来的野蒜包子,至今仍时有回味。

我咽了口唾沫,迫不及待地捏起一个饺子塞到嘴里,奇异的味道立刻辐散开来,印证了一种记忆,冲向潜意识,试图与当年的感受相吻合。

姮姑娘看着几个大男人嘁哩咔嚓,嘴都停不下来,怜惜地说道:“要不是你们都吃过了饭,那味道才好呐。”

“这一会儿满汉全席咱都不给他们换,真叫一个过瘾。”

“这是外婆家的味道,小时候,我最喜欢这个味儿,关键是这配料也很精心,一点没有喧宾夺主,地道得很。”

几个人夸不绝口,我忽然停住了嘴,说道:“你还没有吃,家里人够不够?我们不能光顾着自己口快呀!”

“想起来了,下午你婶子知道我不回家,托人捎来一只烤鸭,说是儿子从BJ带来的,她和孙子焦白两个人吃不完。小风,你去我办公室桌上拿来,叫姮丫头捎给他爹尝尝,喝上两杯,我好久没有向他请教棋艺了。”焦所长拍了脑门说道。

姮姑娘再三推辞,听焦所长说家里还有两三只,只好收下。我拿了空饭盆儿,准备去外面水管上涮洗干净,姮姑娘跟了上来,坚决不让我动手,我只好站在旁边看她刷盆。

“家里老人都好吧!”姮姑娘眼睛看着饭盆儿,刷得慢条斯理,嘴里却这样问道。

“都挺好,谢谢你牵挂,中午我到棚子里和老人下棋了。”

“我知道,我一回来,我爹就不住地夸你,他说绿镇没有能比上你脑子灵光的后生了。我从来没见过爹夸过谁,他能闭了眼和好多人同时下,头一回听他在下棋上夸人。”

“不会吧?那可是象棋大师的水平!”我想到了阿城笔下的棋王,高手都是不可思议的怪人。

“如今他很少下棋了,西芜鸾不喜欢,再过几年,西芜鸾一定会把棋子都烧掉,他恨棋子,好像是当年爹下棋误了事,我娘才难产死的。”

我眼前浮现出西芜鸾沉默冷悍的眼神,有些不寒而栗,打了个哆嗦。

姮姑娘洗干净盆儿,把烤鸭放到盆里,用笼布包上,在我的目光里,转过山墙,消失在黑夜中。

夜幕更深一些的时候,我带上两个值班的联防员,开上所里的普桑出了派出所大院。所里一共有两辆警车,一辆昌河面包,一辆就是这已经服役好多年的普桑,据说这普桑原来是镇上领导的用车,后来拨给派出所用了,所长出门开会办事时开上好有些形象。

我已经对绿镇越来越熟悉了,二十七个行政村错落于黄河与蓝湖之间的狭长地带,蓝湖里矗立着几座小山,都不很高,海拔上百米就算高了,面积也不大,整体上好似海面上的灯塔。国道的宽马路贯穿镇区,如鲸鱼的脊梁,镇区人口密集,街道辐辏,村庄则辗转相连,鸡犬声远。

镇政府把村庄又分为五个管区,分设管区书记和主任进行二级管理,警车在乡间路上颠簸着,从一个管区地界进入另一个管区地界,顺着黄河滩绕行至蓝湖大堤,对镇界进行巡逻。

警灯闪烁的霓虹在周围形成了一团光影,向外传递着警示。警笛的声音传得很远,引起远处村庄的狗狗们群起响应。

我的心却并不轻松,揣测夜幕下不眠之人的心态,警笛和警灯能给普通人一些镇定和勇气,但却不能给狰狞者更多的恐吓和警戒,他们躲在黑暗中,夜是他们的舞台,万籁俱寂时,他们却精神异常,谨慎地窥视着“猫”的行踪,伺机而动,嗅觉和听觉被磨砺得更加敏锐。

蓝湖的芦苇荡里传来清冷飘忽的鸣叫,似风中空穴的哨音,那是夜行的猫头鹰。我打了个寒噤,猫头鹰就是夜间魑魅魍魉的克星,奇异的脸部构造足以迅速捕捉声波,定位猎物,令夜行者胆寒。

怎么能做一个猫头鹰呢?

我的大脑猛然有了纵深感,思维如激光刺穿黑洞,在混沌间穿行,我坐正了身体,有了些兴致,眼看快到镇区,我吩咐同事们把警车开回去,自己带上枪和对讲机下了车,信步往上次强奸案现场而去。

自从上次强奸案发生后,镇区的绣花厂只能白日干活,因为女工们都恐惧恶魔,晚上不敢夜行,所以此时路上很是寂静。沟渠里的蛙鸣稀稀落落,并不宏大,树丛间的鸟儿时有扑啦啦地被惊扰而起,再往前,就是强奸案发生的现场。

路两侧不高不低的白杨树,篱笆一样耸立着,树叶在夜空中嗦嗦作响,土腥味从田间弥散开来,走在其中,让人毛骨悚然。我想起武松上景阳岗的那一段:武松读了印信榜文,方知端的有虎......一步步上那岗子上来。

夜风谲诡,无形无影透人怀,我却没有武松当时的步履踉跄,眼和耳都进入高度的警戒状态,脚步踏实坚定,没有半丝的踯躅,踏破夜色,声音如低沉深重的羯鼓,在夜空中向外传播。

在这段两公里长的路上折回来时,我没有征兆地忽然转向上次的荒山方向走去,并不减速,脚步带动野径上的刺拉子草,轻微的拉扯而后断裂的声音此起彼伏,有夜伏的动物被惊起,落荒而逃,应该是兔子和黄鼠狼之类的小动物。

荒山方圆也不是很大,错落凸起,更像一个巨大的帝王陵墓,虽不峻极嘉祥,但也岩岩磊落,高下盘峙,杂树相驳,柏树居多,灌木丛生,野蒺为众,走在其中举步维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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