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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许盼夏(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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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迦澜从没有监控的雨中小森林缓步往前走,直到离开这片幽暗的区域,卫长空没有再追上来,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那些过量的信息。

叶迦澜拿着黑色的伞,走到昏暗的路灯下,白天下过雨,现在绕着路灯飞的傻乎乎小虫子少了许多,只有一些执拗到底、想不通的家伙,还在执着不疲倦地往上扑。

叶迦澜抽出湿巾,仔细擦干净双手,丢到垃圾桶中,手顺势往怀中探了探,闭上眼睛,回忆起今天夏夏的小额头抵在他这里时的感受。

那样柔软。

他低头,手在空气的虚无中轻轻摩挲,似乎隔空触碰到了她的头发。

柔软。

湿漉漉。

许盼夏低着头,将包发毛巾盖在后脑勺上,顺着捋起,包好,仔细扣在头发上“给我留个空位置。”

林岫拍拍自己身边的小板凳“过来过来,给你留好了呢。”

许盼夏跑过去,一个飞吻“谢谢哈。”

今天外面下了雨,又湿又滑,大家都没心思跑出去玩。更何况,明天上午一上午没课,理所当然的,今晚就成了宿舍的“狂欢趴”,瞒着宿管阿姨,拿出两个限功率的小火锅,外卖上点些处理好的新鲜菜品和肉片肉丸虾饺蟹棒,再拿出火锅底料芝麻酱小碗碟筷子

齐了,刚好热热闹闹地吃火锅。

光吃没意思,还得聊。天南海北地聊,今天的宿舍狂欢趴主角是路静,她上个月脱单,对方是她的高中同学,如今在航大读书,路静推了推眼镜,挨个儿给舍友们看了一圈照片。

锅刚刚煮开,一个麻辣牛油锅底,一个菌菇三鲜,许盼夏往两份咕咕噜噜煮开的锅里丢了肉片儿,说“我高三时候的好朋友就在航大读书耶,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好久没见过她了,过两天得约她一块儿出来玩。”

肉片薄,在锅里烫一两分钟就熟,筷子捞起来,四个人,头抵头地聊。路静虽然上个月刚脱单,但进展迅猛,如今已经打三垒了;舍长林岫恋爱半年,至今还只是拉拉小手没有亲亲的关系。

孟之念最温柔,声音小小“那个,我说出来你们别笑话我。”

她的脸红成苹果,嗫嗫嚅嚅,用手比划一下,一个1,一个圈,1试探着往圈里放了放“你们俩,这样啦”

林岫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旁边许盼夏呆住了“怎么样”

林岫笑话她“一看你就母单,这都不懂就是,嗯,生命大和谐,灵肉全圆满呗。”

路静淡定得像在讨论今天早上吃没吃饭“嗯,做了。”

不约而同的喔哇,孟之念终于大胆问出第二个问题“痛吗”

路静说“还行,就刚进去的时候有点,主要是俩人都得有耐心,别毛毛糙糙的,多看点科普,做好准备就没事了。”

许盼夏点头“对,毕竟前面那一块儿是上翘的,肯定疼啊。”

火锅里的娃娃菜煮开了,淡黄的嫩叶子,雪白雪白的芯。路静刚说了个对,又猛然转身,见鬼般地看许盼夏“谁说那东西前面上翘的”

许盼夏正捞娃娃菜呢,懵懵抬头“不上翘吗就前面那一段,不都这样吗”

路静“不啊”

孟之念迟疑,小声“夏夏,你见过”

许盼夏刚夹到一片娃娃菜,筷子一抖,又下去了,她重新捞起,放到自己调和好的碗碟里,解释“嗯那个,那个,我在网上不小心刷到过片子,好奇看了看。”

她低头,将沾了麻酱汁的娃娃菜叶子往嘴巴里送,烫得吐舌头,连吸几口冷气,耳朵里只听路静笑她“你这青春期来得挺迟啊,一看就知道你高中时候生理知识没学到位。其实一般都是直的,应该也有上翘的我不太了解啊,就是”

林岫抬手“等会儿再普及这个知识,先吃饭啊,吃饭。吃饱了再请路老师给我们好好上课哎我虾滑呢我那么大一虾滑谁给我捞走了”

热气腾腾的火锅蒸汽中,许盼夏低头吃着夹来的饭菜,暗暗震惊。

其实路静说得很对,她的生物知识学得的确不够好。

中学时候的生物课本,但凡涉及到这部分,就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反正考试绝不会在这个问题上给太多分数。

高中时候也这样,没什么比学习成绩更重要。不单单老师这样想,学生自然而然也被灌输了这种说法。

早晨五点钟就要往学校中赶,五点四十准时上早读,往往天还没有彻底明亮。许盼夏记得清楚,自己班上一个同学,骑着电车往学校赶,路上跌了一跤,侧脸先着地,从耳侧到下巴处刮得一块儿皮都没了,她还是先到学校上早读。查早读的班主任看到她的脸,吓了一跳,立刻给她开假条,让她去医院看看再来。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时候,她又回了班上课,只是脸颊伤口处涂了厚厚一层药。

山东的高考生太多了,一年更比一年多。

何止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无论父母还是老师,都不停重复,读书是你们的唯一出路。一群学生,个个怀揣着上名校的理想目标坐在这里。

但名校招生计划寥寥无几,13年,山东共有66万人报名参加高考,成绩最终能过一本线的人数,文理加起来不过6万人,其中能就读985、211的学生总数量不过一万多人。

过线也并不意味着就能读到理想大学,尤其是过线十几分二十几分的人,填报志愿时也会谨慎地在后面增加一些专业优秀的二本院校。

2013年的这个夏天,刚刚踏入高二的许盼夏,正遭遇着人生中第一次与重要亲人的分离。

即使妈妈接通她的电话,语调轻快地安慰她没什么,但她还是深深陷入这种难过中。

“你现在还在读高中,妈妈没办法带你一块儿玩,”许颜说,“等你上了大学,空余时间多了,到那个时候,妈妈再陪你一起,怎么样”

许盼夏坐在床上,理智让她理解妈妈的举动,可是情感上无法接受,她难过地说“可是我现在一个人住在这里。”

“妈妈又不是不回去了,”许颜爽朗地笑,“别难过,我和你叶叔叔两个人说开了,现在分开,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不提这个,今天怎么没去好好上课嗯”

许盼夏说“我心里难受。”

“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许颜放缓声音,“听妈妈的话,好好地吃饭,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专心学习。妈妈会按时寄钱给你,你放心。”

许盼夏狐疑“妈,你哪里来的钱”

许颜轻描淡写“你以为我这些钱省吃俭用是为什么好了,夏夏,我现在在外边玩边打工,也能赚到一些钱,你就别担心我了。”

许盼夏握着手机点头“好。”

“我又不是不回家了,过阵子再回去看你,”许颜说,“听话,啊”

许盼夏又点头“好。”

她一直很听话,可是一想到妈妈已经离开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哭。

她今天请了一天的假,但新同桌江予黎回家时顺道给她带了今天发下来的试卷,厚厚一叠,许盼夏坐在自己床上,一边擦泪花,一边吸着气写这些试卷。试卷都是学校老师自己编写、印刷出来的,一部分是针对刚学内容的巩固,另一部分是预习内容,需要他们自己预习课本,并做出来题目。许盼夏一边擦泪花,一边写试卷,好像只要写完这些厚厚的试卷,妈妈就会回家看她。

今天晚上叶光晨不在家,只有许盼夏和叶迦澜两个人。她在自己卧室写完一张试卷,听见有人敲了敲门“夏夏”

许盼夏走过去,擦了把眼泪,吸口气,双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打开门把手“哥。”

叶迦澜站在门口,个子清瘦,他刚洗过澡,已经换下校服,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

头发吹了半干,但并不散漫,整理过,清清爽爽。

“爸刚才打电话过来,让我过来看看你,”叶迦澜说,“我可以进去吗”

许盼夏让开空隙。

叶迦澜自己不坐她的床,很礼貌、妥切,坐在许盼夏的那张小椅子上。许盼夏忽然想起自己今天难过到被子还没有叠,慌乱地伸手去抱自己的被子去盖那些换下来的内衣。

叶迦澜的视线一直规矩,没有看她的床,就像知道看女孩子的床比较冒犯。他是一个合格的哥哥,温柔礼貌,在仔细端详她书桌上的试卷,拿起来,看她的笔迹。

许盼夏把东西遮盖好后,才走过来,看着他,眼睛一红“以前的晚上,妈妈也是这样辅导我功课。”

叶迦澜放下试卷,他说“你还有我。”

许盼夏说“可是你也会走。”

“我不会走,”叶迦澜做得端端正正,他的衣服领口大,露出干净清晰的锁骨,黑色眼睛明亮蕴光,“夏夏,我永远是你哥哥。就算许阿姨不能和我父亲继续生活下去,我是你哥这件事也不会改变。”

许盼夏眼睛发酸“哥。”

叶迦澜站起,灯光下,窗帘紧闭,他的影子渐渐遮住许盼夏的身影,他伸出手,拥抱着许盼夏“想哭就哭,没关系,我能理解。”

他垂着眼“别憋着,你已经懂事太久了,现在没必要再压抑自己。”

许盼夏终于忍不住,在他怀抱中失声痛哭。压抑一天的情绪在此刻像决堤之江,汹涌到几乎淹没他的胸膛。

这场宣泄的嚎啕大哭似乎也冲垮了两人之间的界限。

在这个家庭中,和她共享秘密,能倾听她诉说的只剩下了叶迦澜一个人。许颜外出旅行,家中能和许盼夏聊天聊两、三个小时的人也就只剩下叶迦澜。他好像忽然间成为许盼夏生活中紧密的密友、兄长,他会鼓励许盼夏说出那些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并决计不会用大人那一套来“开导”她。

而很多时候的抉择,叶迦澜也逐渐取代了许颜的位置。比如要不要报辅导班,比如要不要买某个科目的学习资料,比如要不要参加学校的活动

她年龄还小,很多事情都习惯同人商量后再做。

以前这个和她一起商量的人是妈妈,现在成了叶迦澜。

许颜希望她能独立,这个想法固然很好,可是她

她还不能凭借着自己的力量走出温室。

许盼夏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叶迦澜的依赖是如何渐渐递增的,直到忽然有一天,她从书包里翻出一份情书。

不知道是谁塞进她的习题册中,又被她稀里糊涂地塞进书包带回家。

许盼夏还是第一次收情书,第一反应是震惊,然后才有一点点小小的、小小的开心。虽然还没拆开信件,但忽然知道自己正被人悄悄爱着这件事,也能让青春期的人有一点点小雀跃。

许盼夏不知道是谁塞给她的,晚上悄悄打开看,看到没一半,叶迦澜走来,端了洗干净的提子“在看什么”

许盼夏慌乱地将情书揉成团“没什么。”

叶迦澜坐在她对面,垂眼看了看她努力躲藏的手,笑了“去洗干净手,过来吃提子。休息休息,你把你不会的题整理一下,我看看。”

许盼夏藏着那封信,讷讷地应了声,最后躲进卫生间偷偷看完整封。

信是班上后排一个男生写给她的,那个男生的字不好,但很努力地认真写了每个笔画;即使措辞干巴巴,也能看出对方用了心思。

睡觉前,许盼夏认真给对方回了信,选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手账本,扯下一页,边缘裁得干干净净,首先谢谢对方的喜欢,其次委婉表示,自己现在一心学习,无心其他。

这件事其实本来就该这么结束了。

但在一周后,许盼夏听说,那个男生周末在学校里玩滑板,隔壁篮球场上忽然飞过来一个篮球,砸到他的滑板,导致他不慎跌了一下,腿打了石膏,估计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再来上课。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许盼夏正在吃叶迦澜洗干净的桃子,一口咬下去,甜丝丝的汁水。她看着手机q,q群的消息,愣愣抬头,听见转角处叶迦澜和他朋友打电话。

他穿着雪白雪白的家居服,脚踝骨骼感重,露出冷白的肌肤,好像一块儿上了釉的白瓷。

“嗯,”叶迦澜说,“你和老赵他们说一声,这周我没时间打篮球了,我要陪妹妹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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