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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 第八章 耿耿寒宵始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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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官差的吆喝,南溪县城的宵禁开始了。

县令谢世忠站在城里最大的路口,看着冷清安静的街道,心中大慰。

全城的路口都安排了兵卒轮班值守,更有不定时的列队巡视,在这人手数量不足的情况下,把事情办到了极致。

“吴县丞做得好啊,在没有让百姓心中产生恐慌的情况下,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

谢世忠扭头看着恭敬地站在身边的吴回舟,把着他的肩膀道:“就按照今天的样子,继续保持十天!”

吴回舟低头道:“谨遵大人命令。好叫大人得知,属下还在城外驿站安排了暗桩,以防贼人同伙和那凶手重返现场,到时候便能抓住他们的线索,无论找着哪一边都是大功一件。”

谢世忠越发满意,拍拍他的后背道:“还是你想得周全……”

一旁的石砺凑上前来插嘴问道:“不知吴县丞安排在驿站的是石某的哪路标下?”

吴回舟想了想道:“是柳刀子和他同伍的四人。”

石砺闻言大皱其眉,咋舌道:“柳刀子啊……这小子平时就贪酒,若不是属下看得紧,怕不是天天都要喝得上头。如今吴县丞放他自己带队在那,可别……”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对谢世忠行了个叉手礼,郑重道:“大人,驿站此案关系重大,为防止那些不省心的猴儿给大人惹麻烦,属下愿亲往坐镇,以免出纰漏!”

谢世忠撩着眼皮看了看他,又看看吴回舟。

吴回舟倒是没什么犹豫,看见谢大人的神色后,便冲石砺施礼道:“自无不可,不如说吴某求之不得。石县尉武艺高强,尽忠职守,也就是那贼人不出来,若是一旦露面,定然逃不过石县尉的抓捕,如此,大人更可放心矣!”

谢世忠无所谓地摆摆手,道:“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别出什么岔子,随你们怎么办……”

石砺大喜,冲二人一礼,把腰间横刀一摆,带着哗楞楞的甲叶摩擦声大步去了。

远处传来打更的梆子声:“亥时二更,关门关窗,防偷防盗!”

谢世忠打了个哈欠,对吴回舟点了点头便带着侍从回了府衙。

等人走了,孙志才从后面凑过来,站在吴回舟身后,小声抱怨道:“大人,姓石的早不动晚不动,这分明是知道了驿站那边比巡街更容易立功,才跳出来揽活儿,却把您的功劳分去了,实在是……”

吴回舟侧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志才,做好你的事,石县尉也是你能编排的?”

孙志才急忙弯腰俯首。

“驿站那边的确事关重大。石砺虽然才疏智浅,但毕竟一身的武艺,更是在西边打过仗的,有他在自然是一道保险,我也乐见其成。若是能一举破案,把功劳都给了他又如何?你啊,眼界还要再放远一些啊……”

“大人胸襟宽大,淡泊名利,实在是南溪百姓之福,小的受教了!”

吴回舟点点头,又道:“还有我此前交代你的那件事,可有什么所得?”

孙志才叉手道:“回大人,小的回忆了一番,自那人离去之后便再无音讯,而且自小的离开医馆之后,也曾旁敲侧击地师父,的确再也没有回来过。”

“嗯,记得要留心一些便是,不必刻意问询,若闲谈时听到什么讯息一定要及时报予我知。”

“遵命!”

宵禁的南溪县城里,还在活动着的,除了官员和众多兵卒之外,便是更夫了。

不过,今夜却有一位例外,便是瞎宋。

瞎宋是这南溪县所有白事都绕不开的一个人,因为他开着城里唯一一间棺材铺。

木工、雕花、上漆、纸扎、灯笼……但凡是和身后事相关的,只要找瞎宋,便没有他不能办的。

别看左眼看不见,但不妨碍他有一双粗糙但灵巧的双手。他做的棺材结实、体面,他勾得花纹流畅、漂亮,他扎的纸花更是一绝!

别的地方的纸花大多一个样式,但在瞎宋手下却玩出了彩。不说各种颜色,更有百多种样式,梅花、杏花、迎春花、牡丹花、菊花……只要你想得到的,他都能扎得出来,而且染得和真的似的。

就凭这一手,瞎宋便不像其他棺材铺老板一样,让人觉得生人勿近。他还扎了许多各式各样的花儿,做了或木质或纸质的枝干,以及染了翠绿的叶子,就插在店门的两边,把个棺材铺衬的像是个养花的人家。

好些个小孩子也不怕,常常从瞎宋的门口揪下两朵拿着玩。

大人们虽然有些忌讳,但捱不住那花是真的好看,好看到都不像是白事上用的。

瞎宋素来寡言少语,皮肤黝黑,手上都是深深的纹路和厚厚的茧子,人们看见他的时候不是到山里砍树就是在店里干活。

在南溪县百姓们看来,瞎宋是个憨厚的人。不懂事的孩子们偷他门边的纸花的时候,还有在背地里给他起外号的时候,他总是咧着嘴笑,丝毫不见气恼。

按他自己的说法,他的手艺若是能让活人喜欢,比烧给死人更值得开心。左右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再往上面孩子们也够不到,便给了他们玩去吧!

于是,人们对瞎宋有了更大程度上的宽容。

谁让他打了几十年的光棍呢,喜欢孩子也是情理之中。

能让孩子们都喜欢的人,又有什么坏人呢?

而今夜的瞎宋却不像以往,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反倒眉头紧锁。

因为他的面前两站一躺着三个人。

两个兵卒用担架担着一个死人。

“瞎宋,赶紧着!找一口薄棺材,把这人盛了,我们也好送义庄去!”

大晚上被带来此地的死人,便是白日里身死的南溪县驿丞,程锋。

经过了仵作一下午的验尸之后,确认没有其他需要记录的细节之后,便被送到瞎宋这里。

瞎宋皱眉看着地上的尸首,操着沙哑的嗓音小声慢慢道:“这不是老程么?他又没儿没女,这棺材钱我可找谁要去……”

其中一个兵卒没好气地道:“瞎宋你瞎嘀咕什么呐!什么钱不钱的,这可是衙门的活!”

另一个接着道:“你天天在棺材铺里不出门,可不知道弟兄们今天可是累了一天了,大晚上的还得往这跑,你可着紧点吧!你知道这老程怎么死的吗?嘿!说出来怕吓着你!”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谁知道他有没有同伙,谁都不愿意和这事有什么掺和,这大黑天的,就等着把他送走,免得夜长梦多。瞎宋,你要再磨磨唧唧,可别怪俺们不客气!”

“就是就是,吴县丞亲自安排下来的,回头你就去衙门要钱不就得了!”

两个兵卒你一言我一语把瞎宋唬得一愣一愣的,就是不说他们把买棺材的费用拿去吃酒了。

不过是个卖棺材的,还敢去衙门要钱?

反了天了!

瞎宋无奈,只好带着他们到了后院,找了个还没来得及上漆的薄棺材,指了指,道:“就这个吧,你们带走吧。”

两个兵卒咂咂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意真个拿手去碰这死人。

一瞪眼,瞎宋便老老实实的担下了这个活儿。

可死人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往里放,老程怎么说也是南溪县城人尽皆知的人物,棺材里面空无一物也不合适。

瞎宋冲两位兵卒告饶一声,便找了些没用的单子枕头将棺材里面好生得布置一番。

两人也算偷个闲,便把瞎宋和死人丢在院里,自顾自回到前面坐着歇着。

瞎宋一边嘴里抱怨着,一边慢慢腾腾地准备。

将棺材制备好了,再回过身来给老程整理衣着。

毕竟是一个县城过了这么多年的,纵使老程常在城外驿站待着,但两人总归是打过交道的。

如今老程人死灯灭,瞎宋总觉得心里不好受。

他又取来沾了水的白布,给老程细细的擦拭面容和双手。

正忙活着,瞎宋忽然从老程的鬓角处发现了什么,手下一顿,随后轻轻地拨开有些花白的发丝,露出一个已经有些褪色的黑色刺青。

寥寥几笔,隐约是个变了形的“山”字,但却极小极隐蔽,若不仔细看就像是皱纹一般。

瞎宋浑身一震,独眼中露出骇人的精光。

但随后,这精光便慢慢隐去,他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着自己的活计。

这停顿是如此的细微,如此的短暂,甚至都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便被瞎宋自然而然地带了过去。

当然,院子里只有他们一生一死两人而已。

瞎宋按部就班地把所有的准备做好,便弯下腰轻轻地将老程抬起,稳稳的放进了棺材里。

他直起身看看老程的面孔,点点头。

将棺材盖翻起,把棺材钉一个接一个地敲进去,这一切瞎宋做得一丝不苟。

听到敲击的声音,前面休息的两个兵卒也走了回来,看着瞎宋把活干完,便抬着棺材走了。

一具尸体,一口薄棺,加起来也就两百斤,来了来,去了去。

瞎宋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人离开,把门板上好,回到后院在常拜的佛像面前点上三炷香。

就像往常一样,在月光下,一拜,两拜,三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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