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很冷了。
丛昕坐在床边，身上裹着被子，过了一会儿，江力从外面进来，手里端着热腾腾的两碗面。
“别看了，趁热吃。”江力把一碗面推到她面前，一大碗面上盖满了牛肉。
“太多了。”丛昕看着这碗面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饭量特别大？”
江力笑了笑：“肉吃了，面吃不完给我。”
丛昕拿起筷子，把肉和面都往他碗里拨了些。
“你在看什么呢？”看丛昕手机一直不肯放下，江力问。
“客户反馈。”丛昕说，“peter的人，给了很多建议。”
peter的展会会持续到年前，一直有员工和丛昕对接。
“那这个是干什么？”江力指了指她放在面前的平板电脑。
“哦，画的壁纸。”丛昕把图案缩小，“你看，我有空会接一点这种活，画一画头像，壁纸什么的，很多学生喜欢。”
她点开相册给江力看，说：“你知道么，我要是专心画这个，挣个饭钱没问题。”
丛昕大致算了算，对自己的业绩颇为满意：“这个账号，上个月收入快三千块，都是花的零星的时间。”
“挺好的。”江力说。
丛昕撅了撅嘴，道：“另外画廊那边，要是能做到陈子俊北京一半的成绩，一年十来万是有的，不过不很稳定。”
江力埋着头吃面。
她心里默念着自己银行卡上的数字，又说：“其实画廊这种生意，亲戚朋友帮衬很多，更别说环宇这边了——但是，全靠我自己，也能过得不错。”
她放下手机，说：“我知道，老纪找你了。”
江力停住了。
“昨天，你突然要走，是因为这件事吧。”丛昕盯着他的眼睛说。
“不……不完全是。”江力说。
“他跟你说什么了？”
江力放下筷子，看了看她，说：“没什么的，就随便聊聊，真的。”
“随便聊聊？”丛昕笑了笑，“你和他还能有共同话题呢。”
江力抿抿嘴，无从开口。
纪卓然会和江力说什么，丛昕能猜个大概，但是，他说什么并没有那么重要。
根本不重要。
”你可不可以……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丛昕低声，“尤其，不要因为别人说了什么，就离开我……”
“不会的。”江力扯了扯嘴角，“你看，我不是还在这么。”
但是你昨天走了，丛昕想。
“下次，如果他再和你说什么，你要告诉我。”
江力点点头：“好。”
总觉得她还有话要说似的，江力吃得不太踏实。
“江力。”过了片刻，丛昕果然叫他的名字。
“其实，我并不确定，我们能走多远。”丛昕认真地说。
江力抬眼，静静听她说。
“我的意思是，很久以来，我没有哪一次恋爱，是超过三个星期的。”丛昕磕磕巴巴的，“我……我知道我们之间有很多现实问题，现在有，以后可能更多……但是，我真的很想和你在一起。”
“我知道。”江力点点头说，“丛昕，我都知道。”
迎着丛昕的目光，他说：“没关系，你需要我一天，我就陪你一天；你哪天厌倦了我，只要你说，你不想和我在一起了，我就离开你……”
“不行。”丛昕打断他，皱眉瞪眼说，“你不许离开我。”
“好，我不许离开你。”江力认真地点头。
“真的？”丛昕郑重其事地，“无论怎么发生什么，你都不离开我？”
“嗯。”江力说，“我会一直缠着你，除非你和别人结婚；你如果真和别人结婚了，我就一个人，孤独终老。”
丛昕听着觉得不对劲：“别开这种玩笑。”
江力一挑眉：“没开玩笑，我说话算数。”
不过是一句话而已，落在她耳中却有那么重的分量。
以她对江力的了解，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答应别人的事，从来都会做到。
“不行，你收回。”丛昕坚持。
“为什么？”江力反而较上劲了，“还是说，你已经打算好要一脚踹了我？怕我像块狗皮膏药一样……”
“你别说了。”丛昕急了，“我不。”
她忽然成了嘴笨的那个，憋了半天，道：“我要你好好的。如果哪天我们分开了，你更要好好的。你答应我。”
江力有些不懂她为什么突然较真，他拍拍她的背说：“你好好吃饭，我就考虑答应你。”
在江力催促下，丛昕吃了几口。
这个瞬间里，她有些恍惚。
从来没有像喜欢江力一样喜欢过别的人，她确定自己的心，但她保证不了结果。
为一个人，背弃整个世界，这是十几岁才有的浪漫孤勇。
到现在这个年纪，现实和责任已经不允许她做出那样的承诺，即便心向往之。
丛昕定了定神，想把自己从情绪化的方向上拉回来。
“你还真是个好厨子。”丛昕说，“哪儿学的？”
江力说：“多吃点我就告诉你。”
丛昕细嚼慢咽的，江力也慢慢说。
“我很小就会做饭。”
四岁的时候，父亲意外失踪，九岁那年，独自拉扯他长大的母亲也因为患癌离开。
在母亲最后的那几个月里，他每天都被逼着，学习怎么自己照顾自己，做饭，是其中一项必备技能。
“后来，我舅舅收留了我，他们家是开火锅店的，我平时放学之后，都会去店里帮忙。”江力笑笑，“舅舅有个女儿，我的表妹，要是店里忙，两口子走不开，我就得给表妹做饭吃。”
江力回忆起过去的时候，脸上总是很轻松的模样，他笑，丛昕也跟着开心。
“后来，舅舅也不在了。“江力说，”我刚上初三的时候。”
在厨房备菜的时候，突发心脏病，没有抢救回来。
“是不是觉得我的家人都挺倒霉？”江力问丛昕。
“嗯。”丛昕握了握他的手。
江力摇头：“还不止，没隔几天，表妹确诊了尿毒症。”
他深吸一口气，道：“后来舅妈一个人又要照顾表妹，还要负责养我——她一个人，经济条件也不好，本来可以不管我的，但是，她没有丢下我。”
“她对你很好。”丛昕说。
江力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慢慢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舅妈就像妈妈一样。”
“后来呢？怎么之前从来没听你说起她们？”丛昕问。
“后来，后来我就入狱了。”江力的语调逐渐低沉，“表妹的病很严重，只能换肾，我听说，她们去了美国。”
丛昕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
“那你现在，跟她们还有联系么？”丛昕问。
江力摇头：“不联系了。”
“为什么？”
江力想了想：“不为什么，就是没联系了。”
看她听得认真忘了吃饭，江力催她赶紧吃。
“是找不到联系方式吗？”丛昕问。
“算是吧。”
“我帮你，我帮你找他们。”
“不用了。”江力说，“你先吃饭，好不好？”
“吃不下。”丛昕瘪瘪嘴说。
江力看她神色不对，摸摸她的头道：“是我说这些，让你不开心了？”
丛昕眼眶红红的，她说：“跟你比起来，我过得实在太轻松了。”
她一脸的负疚，反而看得江力慌了神：“你又没做错什么，怎么哭了？”
“我就是难过。”丛昕说。
为他不幸的前半生而难过。
江力看着她粉红色的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