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力老远就看到丛昕在人群中探头探脑，他也因此加快了走路的速度。
她穿着件蓝色套头毛衣，头发松松散散地束在一起，戴着黑框眼镜，看上去像一个大学生。
看到江力，她笑着跑过来，然后自觉地挽上他的胳膊。
“你想吃什么？”丛昕问他。
五点钟的时间，正好找地方吃饭。
“都行。”江力说。
“那我换个问法。”丛昕抬眼看他，“你爱吃什么？”
没等江力回答，她抢答道：“感觉你不喜欢吃烤肉吧，那次你都没怎么吃。”
江力抓抓脸：“我还挺爱吃的。”
那次，应该说，是因为有心事。
他这么一说，丛昕自然想到了原因，她佯装生气道：“意思是，那时候你讨厌我讨厌得饭都吃不下？”
江力停下脚步：“怎么可能，别乱讲。”
“不然是为什么？”她偏要问。
江力叹口气，把她的手握在手心，揣进衣兜里，说：“我紧张。和漂亮姑娘单独吃饭，我羞涩，行了吧。”
丛昕想了想，对答案表示满意：“行！”
“诶，是不是经常有姑娘约你吃饭啊？”丛昕坏笑，“我可是听说，好多人惦记你呢。”
江力也笑：“别听金苗胡说。”
“还跟我装，我都知道了。”丛昕撅撅嘴。
“真没有——就算有吧，我都没答应。”江力认真说道，“那天，是我……出来以后，第一次和女孩子单独吃饭。”
江力在心里捋了捋，即使是夏娇娇，一起吃饭的时候，也都有金苗在的。
几乎是这辈子第一次。
“真的？”丛昕看着他的脸，眼睛里都是星光闪烁，“那你为什么答应我啊？”
为什么答应她？不，他起初也没决定要去，但是看有个人在那里一等就是几个小时，他实在不忍心。
“因为你傻。”江力无奈地笑了，“傻里傻气，还死……”
“死什么？”丛昕揪住他没说出来的这半截话头子，挑眉瞪眼问，“死缠烂打？”
江力：“……我是想说死倔来着。”
丛昕白他一眼，更加抱紧他的手臂，继续往前走。
周末晚上的市中心，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吃饭不容易。
走了一会儿，两人最后在一家小区附近的家常菜馆落座。
丛昕让江力点了两个菜，自己又加了份素菜，再要了个汤。
等上菜的间隙，丛昕问他，今天和吴峥见面还顺利么。
“还行。”江力简单回答。
看得出，他不想多提。
“你呢？”江力问她，“一下午，事情做得顺利么？”
她一下午都在电脑前面写策划案，在文城开画廊的筹备已经完成，就等陈子俊过来拍板了。
“嗯，还剩一点。”丛昕揉揉脖子说。
“累到了？”江力看见她的动作，说，“一会儿我好好帮你揉揉。”
“好呀。”丛昕笑。
“怎么这么爱笑呢。”江力愣愣地看着她说。
丛昕表情一僵：“你不喜欢？我笑起来不好看么？”
“怎么会。”江力小声说，”就是太好看了。”
丛昕被说得怪不好意思地埋头喝水。
“怎么到地铁站等我了？”江力问她，“之前不是说好，我到楼下了叫你。”
“这个啊。”丛昕叹气，“我就是，挺担心的。”
“担心什么？”江力把米饭盛好放她面前。
“这么多饭，你喂猪呢。”丛昕看着面前堆得小山一样的米饭。
“可不是。”江力笑，不过还是给丛昕换了一碗少些的。
“还没回答我，担心什么？”江力问，“怕我找不到回来的路？”
丛昕摇摇头，又点头：“怕你像上次一样，见完他，我就找不到你了。”
江力一怔，微微低下头，神色歉疚，又忍不住抬眼看她：“不会的。”
“真的？”她的眼神有些潮，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真的。”江力伸手捏了捏她桃子一样的红扑扑的脸，“你以后都不会找不到我的。”
丛昕微微笑：“我发现，你好喜欢捏我的脸。”
这时候菜都上来，隔着热气，丛昕问江力：“你这次受伤，会多休息一段日子吗？”
江力把菜往她面前推了推，说：“不会，伤了不少人，我这样的，轻伤不下火线。”
“那你……什么时候走？”丛昕问。
江力拿了个小碗又给她盛上汤，说：“明天中午有事，我……明天早上走吧，可以么？”
“哦。”丛昕头低了下去，“还怪难过的。”
江力看了看她，拍拍她的背，示意她快吃饭。
“再问你一次，我真的没有太作了吗？”
才喝了两口汤，丛昕又抬头问。
江力说：“没有，怎么老这么问？”
“我……就真的觉得自己好作。”
江力认真又词穷地看着她，只听丛昕自顾自解释：“我平时真的不这样。”
平时她又自我，又大大咧咧，才不会像在他面前，三天两头的情绪化，还老哭。
“都怪你。”
丛昕瘪着嘴小声埋怨，江力却越笑越开。
“嗯，怪我。”
……
吃完饭，两个人牵着手走在路上。
天黑以后真的好冷，不过还好，她可以牵着江力温暖的手。
路旁的行道树零星还挂着几片枯叶，风一吹摇摇欲坠。
丛昕一眼就看到纪卓然的车。
她环顾了一下周围。
“怎么了？”江力问她。
“没事，”丛昕看了看前面，说，“老纪来了。”
江力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边没有人，只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在路灯下闪着幽光。
纪卓然的车。
“我去找他。”丛昕说，“你先去买东西，然后在小公园等我。”
江力点头：“买什么东西？”
丛昕一顿，脸红道：“……你说呢！”
江力这下反应过来，一样闹了个大红脸：“好。”
“嗯。”丛昕松开他的手，看他往其他方向走开，然后自己往前走。
果然，纪卓然在单元门口靠电线杆站着，正在抽雪茄。
看到丛昕向他走来，他把烟灭掉，然后招了招手。
“回来了。”纪卓然说。
“你怎么来了？”丛昕问。
“吃完饭路过，想着给你拿点吃的。”纪卓然把手上的袋子打开给她看，里面是些水果和小点心。
丛昕看了看袋子里，问：“你去裴家了？”
“裴董问了很多你的事。”纪卓然点头，说，“城城还拉着我问，怎么姐姐没来。”
丛昕觉得好笑：“有什么奇怪的，我什么时候去过。”
裴家每月固定的家宴，纪卓然、裴羽超都会到，当然也包括裴先勇和田薇以及他们那对双胞胎儿子。
纪卓然知道她不爱听这些，于是说：“小超也问起你。”
“他？他挂念他的财产呢？”丛昕忍不住讥嘲道。
涉及裴羽超的事，纪卓然总是认真得多，果然他眼色一变，沉声说道：“昕昕，别说得这么难听，小超他不是这样的人。“
丛昕懒得就此讨论，点点头：“知道了。”
纪卓然可以在所有的问题上站在她一边，除非事关裴羽超。
他还是更偏袒自己的血亲，这一点一直没变。
“明天，我要去趟北京，拜访几位投资人。”纪卓然说，“你跟我一起去。”
“去多久？”丛昕问。
“两天吧，暂定周一晚上回。”纪卓然说，“下午出发，你妈那边我已经说了，晚上去家里吃饭。”
丛昕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自己最后一个知道自己的行程，她认命地回答：“……行吧，反正你都安排好了。”
“嗯。”纪卓然说。
今天吃饭的时候裴董提到，要多带丛昕接触地产公司的核心业务，裴先勇突然这么重视这个女儿，也是令纪卓然有些五味杂陈。
“卓哥，我还能回孟总那儿上班么？”丛昕踢着脚下的小石子问。
“怎么了，不是才定下去集团办公室？”纪卓然有些惊讶，“青州一团乱，你回去做什么。”
丛昕不语，纪卓然一个念头闪现：“你和那个司机……”
“嗯，我们在一起了。”丛昕承认，“他一会儿过来。”
纪卓然思考了几秒钟，道：“你很少把人往家里带。”
应该说，丛昕从来不曾把任何一任男朋友带回家过，无论是在这里，或者在她以前的公寓。
“很认真？”纪卓然问。
丛昕毫不犹豫点头：“是。”
她看不清纪卓然的表情，但她觉得，老纪此刻的面容和姿态，都沉重极了。
半晌，他把那袋吃的递到丛昕手里，说：“我就不帮你拿上去了。”
他像长辈一样，摸了摸丛昕的头，丛昕感觉到，他走时带着深深的担忧。
但他什么都没说。
丛昕也无暇细想，告别纪卓然，她转身就去了小区里的小公园，江力在那里等她。
看到江力，她直接冲上去，用力地抱住他。
“喂喂，骨头都要被你勒断了。”江力小声在她耳边求饶。
丛昕这才松了松，说：“不能怪我，这么个大帅哥，不抱紧了他跑了怎么办。”
江力：“……”
“好想你。”丛昕望着他的眼睛道，“感觉好久没见了。”
江力放开她：“傻不傻。”
“你在这干嘛呢？”丛昕问他，“我老远看到你，就这么呆站着。”
江力低头笑了笑，说：“我以前住这。”
他指了指小公园侧面那栋楼：“就这间。”
一楼东户，带个小院子。
丛昕看过去，说：“以前那儿还有几棵黄色的三角梅。”
“这你都知道。”江力有点惊讶。
丛昕看看他，说：“我记得你以前放学，老爱偷懒把自行车丢在左边的三角梅下面，然后你妈妈就会出来骂你……”
“……厉害。”江力刮了刮丛昕的鼻子，然后往曾经三角梅的位置看，说道，“不过，那不是我妈，是我舅妈。”
这一点丛昕真没想到，吴峥以前提过，江力父母都不在了，但没说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几乎是我舅舅舅妈带大的。”看着她错愕的模样，江力解释，“这也不是我家，是我舅舅家。”
丛昕想说安慰的话，但看江力平平静静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两个人在小公园旁边的长椅上坐下，面前铺设好的场地里有许多人在锻炼，还有一队阿姨带着耳机，跳着安静的广场舞。
“这公园是什么时候修的？”江力问丛昕。
“四五年前吧。”丛昕努力回想，“那时候外面马路改造拓宽，拆了两栋楼，然后建了这个公园。”
江力看着几个学生模样的少年在玩篮球，叹道：“真好啊。”
“好什么？”丛昕问。
“这个场地。”江力说，“我那时候想打篮球，只能去学校，或者大学操场。”
“你很爱打篮球？”
“嗯。”人提起自己喜爱的东西，眼神都会放光，“上学的时候天天打。”
”水平怎么样？”看他面露得意，丛昕忍不住戏谑地说，“水平不怎样吧，动不动误伤观众什么的……”
江力一顿，说：“还挺记仇。”
“那当然。”丛昕往他怀里一扑，“记住你了。”
江力顺势蹭了蹭她的头发。
“走了，坐久了会冷。”丛昕弹起来，跺了两下脚，然后拖着江力也站起来，“回家了。”
这一夜，外面下很大的雨，但屋内春意盎然。
激情过后，丛昕窝在江力怀里，额头蹭着他的下巴，睡意朦胧地和他说话。
“你昨晚睡在哪儿啊？床好像都没动过。”丛昕问。
江力犹豫了一下，说：“地板上。”
丛昕反应了一会儿，猛地抬头，不解地看着他。
他亲亲她额头，安抚说：“睡不惯而已，床太软了，别担心。”
其实刚离开监狱那些天，他在金苗家，也是睡地板的。
无非是这么多年习惯了。
好在丛昕真的困了，她迷迷瞪瞪的也没追问。
江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她睡在自己臂弯里，又探身把她的被子掖好，看见她嘴里好像叽里咕噜在说着什么。
“我会对你好的。”她说着，又蹭了蹭他的下巴。
看着她的样子，江力忽然就湿了眼眶。
傻姑娘。
像我这样的人，也只有你这么傻，不管不顾；别人唾弃的，你偏要当个宝。
“我也会对你好的，”江力沙哑地低声许诺，“我尽全力。”